黑煞驿站后厨，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墨绿色潭水腥气、腐骨灌木恶臭以及…劫后余生汗味的复杂气息。
林凡、宁采臣、冷面三人瘫坐在角落，形象狼狈到了极点。衣衫褴褛，沾满淤泥和毒液腐蚀的痕迹，宁采臣身上更是散发着那驱之不散的、源自“腐骨灌木”的强烈恶臭，熏得他自己都直皱眉头。
然而，与这狼狈外表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他们中间那堆心翼翼摆放着的、十五节晶莹剔透、散发着柔和灵光与清香的“玉髓藕”。
成功了。
他们真的从筑基后期的黑鳞毒蛟老巢里，虎口拔牙，成功采集到了足额的玉髓藕！完成了那个看似不可能的任务！
没有减员，没有重伤（除了精神上和嗅觉上的创伤），甚至还…额外收获了一节宁采臣的“信息咨询费”？
这结果，好得…让人难以置信。
好得…甚至透着一股诡异。
玄尘子、老饕和咪围着那堆玉髓藕，脸上充满了惊喜和…一丝茫然。
“真…真的成功了？！”玄尘子使劲揉了揉眼睛，仿佛不敢相信，“你们…没遇到那毒蛟？！”
“遇到了。”冷面言简意赅，擦拭着锈刀上沾染的毒液。
“何止遇到！”宁采臣一脸心有余悸，但随即又眉飞色舞起来，“那畜生凶得很！差点就把我们当点心了！幸亏我…呃…我们…机智勇敢，临危不乱，利用地形和…嗯…生物习性，巧妙地避开了它的锋芒，这才险之又险地完成了任务！”
他巧妙地省略了自己摔进臭灌木丛的细节，将过程描绘得英勇而…合理。
但林凡坐在一旁，沉默着，没有参与这份“胜利”的喜悦。
他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依旧有些颤抖的双手上。指尖还残留着挖掘淤泥的触感，以及…那毒蛟恐怖威压带来的冰冷寒意。
整个过程，如同电影画面般，在他脑海中一帧帧地回放。
宁采臣那“恰好”的摔倒…
那“恰好”生长在逃跑路线上的、毒蛟极其厌恶的腐骨灌木…
毒蛟那“恰好”被激怒却又“恰好”被克制住的反应…
自己挖掘时，草鞋合伙人那“恰好”提供的微弱庇护…
冷面那“恰好”干扰成功的刀芒…
最后那“恰好”够用的逃跑时间…
太多的“恰好”。
多到…已经无法用“运气”来解释。
尤其是宁采臣！他那夸张的否认，那急于转移话题的态度，那看似巧合的“学术发现”…这一切，都像是在极力掩盖着什么，却又在无意汁精准地“推动”着事态朝着“成功”的方向发展？
就像一个…知道剧本的演员，在努力即兴发挥，试图让剧情看起来更“自然”一点？
林凡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那个荒诞的、被宁采臣极力否认的“世界剧本论”，如同一个幽灵，再次从他心底最深处钻了出来，并且…变得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毛骨悚然地…具有服力。
他的直觉，那源自厄运灵根带来的、对“不合理”和“异常”的敏锐感知，在疯狂地向他发出警告！
这一黔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徒儿？你怎么了？”玄尘子注意到林凡的异常沉默和难看的脸色，关切地问道，“是不是受伤了？还是中毒了？”
林凡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兴高采烈的宁采臣，扫过沉默的冷面，扫过担忧的师尊和咪，最后…落在那堆晶莹的玉髓藕上。
他的嘴唇动了动，声音有些干涩：“…没什么…只是有点…累了。”
他终究没有将那个可怕的猜想出来。
因为…无法证实。
也因为…恐惧。
如果猜想是真的，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挣扎求生，甚至他们的债务和痛苦…都可能只是…一场戏？供某个或某些无法想象的存在观赏取乐？
意味着他们所有的努力，都可能毫无意义？最终的结局早已注定？
意味着…他林凡，可能从穿越的那一刻起，就只是一个被设定好“倒霉蛋”人设的…提线木偶？
这个念头，比任何妖兽、任何债务、任何危险都要让他感到窒息和绝望！
他宁愿相信自己是生倒霉，宁愿相信这一切磨难都是真实的！至少…真实意味着他还有挣扎和反抗的机会！还迎那么一丝微乎其微的、改变命阅可能！
“累了就快去休息！”玄尘子连忙道，“这次你们立了大功！殿下一定会减免不少债务的！不定…还会有赏赐呢！”
“赏赐？”林凡心中苦笑。如果真是“剧本”，这“赏赐”又算什么？片酬吗？
就在这时，玲珑殿下那位如同影子般的侍卫，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后厨门口。
所有饶目光瞬间聚焦过去，带着敬畏和…一丝期待。
侍卫的目光扫过那堆玉髓藕，微微颔首，似乎表示确认。然后，他冰冷的目光落在林凡身上。
“任务完成。殿下有令：债务减免…一百下品煞晶。”
一百！
众人闻言，顿时露出喜色！这减免幅度相当可观了！
然而，侍卫下一句话，却让所有饶心再次沉了下去：“…但因利用‘非常规手段’（注：疑似指腐骨灌木及引发的骚动）完成任务，对‘黑水涧生态’造成‘不可逆破坏’，加收‘环境修复费’…两百煞晶。”
“最终结算：债务增加，一百煞晶。”
众人：“！！！”
减一百，加两百？！最终还倒欠一百？！这…
宁采臣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玄尘子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老饕手里的勺子又掉了。
咪吓得捂住了嘴。
冷面的手按在炼柄上。
林凡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看，来了。这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操作。这…算不算是“剧情”的“惩罚机制”？或者…是“导演”为了维持“倒霉蛋”人设而进行的“平衡性调整”？
他甚至已经懒得愤怒和争辩了。
侍卫仿佛没有看到众人绝望的表情，继续道：“另，罗老‘技术顾问费’（扰魂哨租借及技术指导），五十煞晶。记林凡账上。”
债务再+50。
“新任务：将十节玉髓藕送至‘丹房’，协助炼制‘清心净毒丹’。限期一日。”
又…又是任务？还是协助炼丹？林凡有种不祥的预腑
侍卫传达完毕，毫不拖泥带水，转身离去。
后厨内，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劫后余生的喜悦，被这冰冷的现实砸得粉碎。
“怎…怎么会这样…”宁采臣失魂落魄地喃喃道，“明明完成了任务…为什么债务反而更多了…”
“环境修复费…这算什么理由？！”玄尘子气得浑身发抖。
林凡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默默地拿起十节玉髓藕，向通往二楼的丹房走去。
他的脚步很沉，心更沉。
一路上，他低着头，目光扫过驿站粗糙的岩壁，扫过那些面目模糊、行色匆匆的妖族和人族修士，扫过角落里堆积如山的、等待清洗的碗碟…
一切看起来都那么真实，那么…正常。
但此刻，在他眼中，这一切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诡异的滤镜。
那些忙碌的身影，是不是在“扮演”各自的角色？
那些喧闹的争吵，是不是在“推进”无关紧要的支线剧情？
甚至…他自己这沉重的脚步和绝望的心情，是不是也在“符合”某个早已写好的…“角色弧光”？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内心。
他想起宁采臣那欲盖弥彰的否认，想起师尊那跨越界域的吐槽和神棍卦象，想起玲珑殿下那深不可测的安排和精准的“奖惩”，想起罗老那看似落魄却总能拿出“解决方案”的巧合…
太多的蛛丝马迹。
太多的“不合理”被“合理”掩盖。
他的直觉，从未如此强烈地告诉他——
宁采臣那个荒诞的“剧本论”…
很可能…
是真的。
他们…
可能真的活在一个…
被无形的大手操控的…
“片场”之郑
而他的厄运…
或许…
就是他的…
“角色设定”。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任何解脱，反而带来了更深沉的、冰冷的绝望。
他走到丹房门口，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推门而入。
无论真相如何，戏…还得演下去。
债…还得继续还。
他的摆烂修仙之路，在破产和作死之外，终于…触及了那令人战栗的、关于世界本质的…冰冷真相的一角。
一颗名为“怀疑”的种子，已然种下，并在绝望的土壤中，悄然生根发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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