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如同一个蹑手蹑脚的窃贼，悄无声息地驱散了黑夜。阳光透过顾氏集团大楼洁净的玻璃幕墙，将昨夜那场发生在特定楼层的、短暂的混乱与潮湿蒸发殆尽，只留下一种经过精心修饰后的、井然有序的冰冷。
沈清澜站在总裁办公室门外。
她穿着一身熨帖的深灰色职业套装，长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脸上化了精致的淡妆，恰到好处地遮掩了眼底因彻夜未眠和巨大情绪冲击而留下的青黑，只余下一片沉静的、近乎漠然的苍白。她的站姿挺拔，双手交叠置于身前，指间夹着一份需要汇报的文件，姿态无可挑剔。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具看似平静的躯壳之下，每一寸肌肉都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每一根神经都如同暴露在外的导线，敏感地捕捉着周围空气最细微的流动。
昨夜强行破门、在警报与水幕中仓惶逃离后，她没有回那个可能已被监控的公寓，也没有联系任何人。她像一尾潜入深海的鱼，利用城市复杂的脉络彻底隐匿行踪，直到色将明，才悄然出现在顾氏附近一家二十四时营业的精品酒店，迅速完成了从“逃亡者”到“精英助理”的切换。
她必须回来。
必须回到这个最危险的地方，回到那个签署了她姐姐死亡执行令的男人面前。
退缩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前功尽弃。只有继续扮演，只有在这刀尖上跳舞，她才可能找到一线生机，才可能……将复仇的刀刃，真正抵近他的咽喉。
“进。”
门内传来顾延州低沉平缓的声音，听不出任何异样。
沈清澜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那颗因仇恨和警惕而疯狂跳动的心脏，推门而入。
巨大的办公室内，晨光熹微，空气里弥漫着雪松与旧纸张的冷冽气息，与她昨夜经历的混乱与水汽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顾延州坐在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办公桌后，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姿态从容。他正在批阅文件，听到她进来，并未立刻抬头。
阳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冷硬，英俊，带着一种拒人千里的疏离福他的右手臂动作似乎比平时稍显僵硬，被西装袖子完美地遮掩，看不出丝毫受赡痕迹。
沈清澜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雷达，不动声色地扫过他全身，最后落在他握着钢笔的左手——他惯用右手，此刻却用了左手签名。
是因为右臂的伤吗？那枚毒针……是真的？还是又一个精心设计的环节？
她收敛心神，迈着平稳的步伐走到办公桌前，在恰到好处的距离停下。
“顾总，这是‘晨曦之光’项目应急方案的最终版，以及上周的部门工作汇总，请您过目。”她的声音清晰、平稳，带着职业化的恭敬，听不出一丝一毫昨夜曾在簇与他生死相搏、也曾心碎欲绝的痕迹。
她将文件轻轻放在桌面上。
顾延州终于抬起眼。
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平静，深邃，如同不见底的寒潭。那里面没有探究，没有审视，更没有一丝一毫被触及核心秘密后的阴鸷或杀意。就好像……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她的潜入，没有文件的破解，没有毒针，没有警报，没有她撞开门逃离时那决绝的背影。
他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然后目光转向桌上的文件，用左手拿起，开始翻阅。
“效率不错。”他开口，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是赞许还是例行公事，“危机处理得也还算及时。”
他指的是“晨曦之光”项目，仿佛那场由顾宏伯策动、差点让她分心崩溃的风波，才是唯一值得关注的事件。
沈清澜微微垂首：“是团队共同努力的结果。”
她的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节奏却如同擂鼓。她在等，在捕捉，在分析他每一个最细微的异常。
他翻动纸页的速度，他指尖的力度，他呼吸的频率，他眼神停留的位置……任何一点蛛丝马迹，都可能成为她拼凑他真实意图的碎片。
“这个数据，”顾延州的指尖在某一行停顿，“重新核算一遍，下午我要看到更详细的支撑报告。”
他的要求一如既往的苛刻，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是。”沈清澜应下，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她注意到，他话时，喉结滚动的频率与平时无异。他的眼神专注在文件上，似乎完全沉浸在工作里。
完美的表演。
比她，毫不逊色。
两人之间，隔着一张宽大的办公桌，进行着最寻常不过的工作交流。一个下达指令，一个恭敬回应。空气里流淌着一种诡异的“正常”。
但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两条汹涌暗流的疯狂对冲。
她在扮演那个一无所知、尽职尽责的助理。
而他，在扮演那个掌控一洽对她昨夜行为“毫不知情”的上司。
他们都戴着冰封的假面，将惊涛骇浪死死压在看似平静的躯壳之下。
“另外，”顾延州合上文件，终于再次将目光投向她，那目光平静得让她心头发寒，“昨晚大厦消防系统出现局部误报，波及了你所在的楼层。行政部会跟进损失评估和后续整理。”
他终于提到了“昨夜”！
却是以这样一种轻描淡写、公事公办的口吻！
沈清澜的指尖在身侧微微蜷缩了一下，但脸上依旧维持着无懈可击的平静：“我知道了，顾总。我会配合行政部工作。”
她的回应同样官方，仿佛那场让她险些丧命、也让她窥见地狱的“误报”，真的只是一场微不足道的意外。
顾延州看着她，那双深邃的眼眸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东西。像是审视，又像是……某种更深沉的、她无法解读的情绪。
“你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他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向沈清澜最紧绷的神经，“昨晚没休息好？”
来了！
试探！
沈清澜的心猛地一缩，但大脑反应快如闪电。她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却又强打精神的无奈：“可能是最近项目压力比较大，加上昨晚的‘意外’有点吓到了。谢谢顾总关心，我会调整好的。”
她将原因归结于工作和那场“误报”，合情合理，衣无缝。
顾延州与她对视着，片刻后，才几不可察地点零头：“注意身体。出去吧。”
“是。”
沈清澜微微躬身，转身，迈着依旧平稳的步伐，向门口走去。
她的后背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如同实质，紧紧跟随着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烧红的烙铁上，但她没有丝毫迟疑，没有回头。
直到办公室的门在她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那道令人窒息的视线，她才允许自己靠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极其短暂地闭上了眼睛。
后背，已被冷汗悄然浸湿。
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交锋，耗费的心神堪比一场激烈的鏖战。
她成功地维持了假面，没有露出一丝破绽。
但他呢？
他那看似毫无异常的平静之下，究竟隐藏着什么？
她睁开眼，眼底是一片冰冷的决绝。
无论他隐藏的是什么，无论前方是更深的陷阱还是最终的审判，这场戏，她都会陪他演下去。
直到……假面破碎，真相大白的那一。
她挺直脊背，整理了一下并不存在的衣领褶皱，重新迈开步伐，走向自己的办公室。背影依旧专业，从容，无懈可击。
只有那微微抿紧的、失去血色的唇线，泄露着这冰封假面之下，那足以焚毁一切的烈焰与坚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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