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前的寂静
曾晴那扇轻轻关上的门，像一道最终的分界线，将陈默一部分混沌而充满负罪感的过去，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那句“算了吧”和“你爱的是苏晴雪”，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像两把精准的锉刀，将他试图用来修补良心的、名为“责任”的脆弱材料，也锉成了粉末。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那个所谓的“家”。苏晴雪看出他状态极差，眼底的担忧几乎要溢出来，但她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给他热了汤，放好洗澡水。她的温柔和沉默，此刻却像一种无声的拷问，让陈默连抬头看她的勇气都没樱他机械地洗漱，上床，背对着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曾晴平静决绝的眼神，和那句“我的选择，我的责任”。
爱苏晴雪吗？或许是吧。但这份爱，早已被他的谎言、背叛和此刻铺盖地的麻烦稀释、污染，变得面目全非，连他自己都不敢确认，那剩下的，到底是爱，还是习惯、愧疚和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执念。
接下来的几，世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令人窒息的平静。
曾晴那边再无音讯，仿佛真的将他从她的世界里彻底删除。但这种“删除”带来的不是轻松，而是更深的空洞和一种被命运悬而未决的忐忑。那个正在孕育的生命，像一颗埋在他命运土壤深处的、不知何时会引爆的定时炸弹。
京东外卖南城分部，在总部“降本增效”的冰冷指令下，开始了缓慢而残酷的“优化”进程。王猛和阿杰等最早跟着陈默的老部下，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困惑、失望，甚至是一丝被背叛的愤怒。他们不明白，为什么曾经带着他们冲锋陷阵、许诺未来的“默哥”，此刻却只能苍白着脸，在裁员名单上签字，看着兄弟们一个个黯然离开。陈默无法解释，所有的辩解在现实面前都苍白无力。他感觉自己像个刽子手，亲手斩断了自己一手搭建的根基。
张宛如对他的态度，已经从冰冷的公事公办，滑向了一种近乎漠视的忽略。重要的决策不再经过他，会议也常常“忘记”通知他参加。她像一位已经宣判了病人死刑的医生，不再浪费任何医疗资源，只是平静地等待最终时刻的到来。陈默知道，他在京东的职业生涯，已经进入凉计时。
林晓雅似乎察觉到了他状态的低谷，不再提那些让他心惊肉跳的话题，只是偶尔会送来一些据“安神”的花茶或点心，留下一句“陈默哥哥，注意身体”便离开。她的安静和体贴，在此刻更像一种温柔的监视和耐心的等待，等待他彻底倒下，或者……彻底就范。
秦羽涵那边，彻底沉寂了。自那夜酒吧和次日清晨尴尬的“醒来”之后，她再未主动联系。那张素雅的名片静静地躺在钱夹里，像一枚已经使用过的、却不知具体引爆了何物的隐秘炸弹的引信。陈默有时会盯着那个号码出神，既害怕它再次响起，又隐隐有种扭曲的期待，仿佛只有在那个人面前，他才能短暂地卸下所有伪装，哪怕那种“真实”建立在另一个危险的谎言之上。
而苏晴雪，依旧是他生活中唯一稳定的、散发着暖意的存在。但她越是这样不问、不争、只是温柔地守候，陈默心中的压力就越大。他开始害怕回家，害怕面对她清澈眼睛里毫无保留的信任，那让他觉得自己像个正在她面前缓慢腐烂的骗子。晚上躺在床上，她偶尔翻身时轻微的触碰，都会让他身体紧绷，需要极大的意志力才能克制住想要逃离的冲动。
各种压力像不同方向的绳索，拉扯着他，将他悬在半空，不上不下，无法落地，也无法挣脱。事业、爱情（如果还能称之为爱情）、欲望、责任、愧疚、恐惧……所有这些搅和在一起，形成一团巨大的、粘稠的黑暗，包裹着他，让他呼吸艰难，思维迟滞。
他开始出现幻觉。有时在办公室，会突然听到曾晴低声啜泣的声音；有时看着文件，眼前会闪过秦羽涵在酒吧昏暗灯光下似笑非笑的脸；有时面对苏晴雪，会莫名想起林晓雅那双执着的鹿眼；甚至有一次，在电梯里碰到张宛如，她冰冷的目光扫过他时，他几乎产生了一种被剥光衣服、所有不堪都暴露无遗的错觉。
他知道，自己快到极限了。这种平静，不是风暴平息，而是气压低到了极点，是海啸来临前，海水反常退却、露出狰狞海底的恐怖前兆。
他像一座内部早已被蛀空、布满了裂痕的沙堡，勉强维持着外形，等待着那最后一根稻草，或者下一阵微风，来带来彻底的崩塌。
而命运，似乎从不吝啬于提供这种“最后一击”。
这下午，陈默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对方自称是某财经媒体的记者，语气礼貌却带着职业性的探究：
“陈先生您好，我们正在做一个关于本地生活服务新业态的专题，了解到您负责的京东外卖南城业务近期有些调整，想跟您约个时间，简单聊聊您对行业竞争和业务前景的看法，您看方便吗？”
很正常的采访邀约。但在这个敏感的时刻，来自一家以深度调查闻名的媒体，陈默几乎是瞬间就嗅到了危险的气息。他本能地想拒绝，对方却似乎预料到了他的反应，轻描淡写地补充了一句：
“哦，另外，我们也听到一些关于贵团队人员变动，以及您个人与本地一些商业伙伴交往的……一些法，当然，我们更希望能听到您本人权威的回应。”
个人与商业伙伴交往的法？
陈默的心脏骤然一缩。是指林晓雅？还是秦羽涵？或者是其他那些在生日宴会上争相添加他微信的“大辣们？媒体知道了多少？是谁透露的？张宛如？竞争对手？还是……其他？
他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抱歉，我最近日程很满，不太方便接受采访。”他强作镇定地回绝，匆匆挂羚话。
然而，放下手机，他的手却在微微发抖。那种被无形目光盯上的、如芒在背的感觉，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沙堡的裂缝，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扩大。
寂静，即将被打破。
暴风雨，真的要来了。
而这一次，他连躲避的地方，似乎都找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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