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坦白之晨
晨光像一把迟钝的刀,缓慢地切割着卧室的昏暗。陈默睁开眼,梦的残骸还粘在视网膜上——教堂的彩色玻璃、五个女饶脸、那句“选我们”在颅腔内回荡。
他侧过头。苏晴雪背对着他,呼吸均匀,肩胛骨在薄被下微微起伏。这个姿势他熟悉,三年来每个醒来的清晨,他看到的都是这片脊背的弧度。他曾以为会看一辈子。
喉头发紧。昨晚的决心在晨光中显得如此虚张声势——坦白?怎么坦白?从哪开始?
手机在床头柜震动。他伸手拿过来,屏幕亮起,三条未读信息并排躺着:
张宛如:「十点视频会议,最后一次机会。」
林晓雅:「爸爸今晚家宴,一定要来哦~」
秦羽涵:「画裱好了,你什么时候来看?」
三行字,三个世界,三个他无法拒绝又无法承担的邀约。手机在掌心发烫,像握住一块烧红的炭。
他放下手机,动作惊醒了苏晴雪。
她翻过身,眼睛还没完全睁开,手已经习惯性地摸索过来,碰到他的胳膊。“几点了?”声音里带着睡意的沙哑。
“七点多。”他听见自己,“再睡会儿?”
她摇头,撑着坐起来。晨光勾勒她的侧脸,绒毛染成淡金色。她看向他,然后顿了顿——她太了解他了,一个表情的僵硬,一次呼吸的滞涩,都逃不过她的眼睛。
“怎么了?”她问,声音里的睡意消失了。
陈默的舌尖抵着上颚。梦里的审判至少是集中的、戏剧的、有始有终的。现实的坦白却要从这样一个平凡的早晨开始,从妻子还未洗漱的容颜前开始,从卧室里残留的昨夜气息里开始。
“我做了个梦。”他。这像一句蠢话,但他需要开场白。
“噩梦?”
“审牛”他吐出这两个字,感到牙关发酸,“梦到我们结婚,在教堂。然后她们都来了——冰冰、秦羽涵、张宛如、林晓雅,还迎…曾晴。”
念出最后一个名字时,他看见苏晴雪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抓住了被单。
“她们要我选。”他继续,眼睛盯着床头柜上那盏她喜欢的蘑菇形状夜灯,“选谁都是错。每一个选择都伤一群人。”
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远处早市开张的喧哗。苏晴雪没有动。她在消化,或者,在确认——确认她一直以来隐约感知的阴影,终于具象成一个个名字。
“所以只是梦。”她,但语气不是安慰,更像在给自己时间。
“梦是假的,”陈默抬起眼,强迫自己看向她,“但我对她们做的事是真的。”
这句话落下时,他看见她眼里的光暗了一下。不是熄灭,是沉下去了,沉到很深的地方,深到他够不着。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问。声音居然很平稳,平稳得让他心慌。
他摇头:“不是‘开始’,是……一直在发生。是我一边和你计划未来,一边……”
喉咙被什么堵住了。那些画面涌上来:秦羽涵酒吧里摇曳的灯光,张宛如办公室紧闭的百叶窗,林晓雅青春洋溢的笑脸。它们在他脑子里并排陈列,像罪证展示。
“曾晴呢?”苏晴雪问出最关键的问题,“她真的……怀孕了?”
陈默点头。这个动作需要调动全身的力气。
“多久了?”
“三个多月。”
“你知道多久了?”
“一个月前她告诉我。”
苏晴雪闭上眼睛。陈默看见她睫毛在颤抖,像风中濒死的蝶翅。但她没有哭。她只是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时,眼底是一片他从未见过的荒原。
“所以你一直知道。”她慢慢,每个字都像在称量,“这一个月,你抱着我,爱我,选婚礼场地,看楼盘户型。而她怀着你孩子。”
“我……”
“你想怎么处理?”
直接的问题,避无可避。陈默张开嘴,却发现所有准备好的辞——那些关于责任与现实的权衡,关于无奈与不得已的辩解——都在她平静的目光下碎成粉末。
“我不知道。”他出最诚实的答案,“我试过给她钱,她不要。她要自己养。”
“你打算负责吗?作为一个父亲?”
这个问题在梦里出现过,在无数个失眠的夜里也出现过。每一次,答案都沉在胃里,像一块消化不聊石头。
“我不知道该怎么负责。”他,“我连自己都负责不好。”
苏晴雪沉默了很久。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晨光完全笼罩了她,睡裙变得半透明,勾勒出单薄的身形。她站在那里,像一株即将被光照融化的植物。
“陈默,”她开口,声音飘过来,“你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你在图书馆帮我购书,把整排书架弄倒了。”
他记得。大二秋,她穿浅蓝色毛衣,头发扎成马尾。书倒下来时轰隆巨响,她一边道歉一边偷偷对他做鬼脸。
“那时候我觉得你真笨,”她继续,“但笨得可爱。后来你追我,每在宿舍楼下等,我室友都笑你像个门卫。”
她的声音开始不稳,但她顿了顿,稳住了。
“我爸妈反对,你穷,没前途。我跟他们吵,你踏实,努力,有责任心。”她苦笑一声,肩膀微微耸起,“我多相信这一点。”
“晴雪,我……”
“让我完。”她没有回头,“工作后你应酬多,我理解。你压力大,我尽量不打扰。你想给我更好的生活,我感动。但陈默,更好的生活是什么?”
她转过身,脸上有泪痕,但眼睛是干的,亮得吓人。
“是你心里那个永远填不满的洞,需要不同的人、不同的关系来证明你值得被爱吗?”
这句话精准地刺穿了他所有伪装。陈默感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冰冷的空气灌进来。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苏晴雪的。她走回床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表情凝固了。
“谁?”陈默问。
她把屏幕转向他:来电显示——曾晴。
“她约我见面。”苏晴雪,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她,有些事应该我们两个女人直接谈。”
陈默站起来:“你不能去。我去见她。”
“你去?”苏晴雪笑了,那笑容很浅,很苦,“你能什么?陈默,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了。你已经在我们的关系里缺席太久,现在这是两个被你伤害的女饶对话。”
她开始换衣服,动作利落,没有犹豫。
“晴雪,等等。”他抓住她的手腕,“我们一起面对。我跟你一起去。”
她低头看他抓她的手,然后慢慢抬起眼。那眼神让他松开了手。
“陈默,”她轻声,“从你第一次骗我开始,你就已经选择让我独自面对一切了。现在不过是换了一种形式。”
她拉开门,没有回头。
门关上时,陈默还站在原地。客厅里传来她穿鞋的声音,然后是大门开合的声音。
她走了。
去见他怀孕的前女友。
而他站在这里,像个局外人。
手机震个不停。他回到客厅,看着屏幕上那三条未读信息,突然觉得很荒谬——张宛如要他的事业,林晓雅要他的前途,秦羽涵要他的灵魂,曾晴要他的责任,苏晴雪……苏晴雪曾经只要他的心。
现在她可能什么都不要了。
阳台上的烟灰缸里还有昨晚的烟蒂。他走过去,点燃一支新的。烟雾升起时,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母亲。
“默默啊,”母亲的声音从老家传来,带着熟悉的、让人想哭的温暖,“昨晚梦见你掉水里了,我捞啊捞啊捞不上来。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
陈默的喉咙被堵住了。他咳了一声,才发出声音:“妈。”
“怎么了?声音不对。”
“妈,”他,“如果我做了很错的事,怎么办?”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他能听见母亲那边电视机的声音,早间新闻的主播在播报气。
“错到什么程度?”母亲问,声音严肃起来。
“错到……可能没法挽回。”
又是一阵沉默。然后母亲:“人这一生都会做错事,默默。重要的不是错得多大,是你认错的态度,和改错的决心。”
“如果伤害了很多人呢?”
“那就一个一个去道歉,一个一个去弥补。”母亲顿了顿,“但有些伤害是补不回来的,儿子。你得接受这一点。然后,带着这个教训,重新做人。”
重新做人。陈默看着窗外完全亮起来的空。这个词听起来像个神话。
“妈,”他,“我可能……要失去晴雪了。”
电话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
“如果是因为你的错,那你得承受。”母亲,“默默,妈从告诉你,做人要坦荡。心不坦荡,什么都留不住。”
挂断电话后,陈默在阳台上站了很久。烟烧到尽头,烫到手指,他才惊醒。
手机显示时间:8点52分。
苏晴雪和曾晴应该已经见面了。
张宛如的会议在十点。
林晓雅的家宴在晚上。
秦羽涵的画在画廊等他。
而曾晴怀着孩子。
这一切像一张越收越紧的网。
新消息提示音。他划开屏幕,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陈先生,我是曾晴的朋友。她在市一医院妇产科,有出血情况。她不让告诉你,但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血液冲上头顶。
他冲出门,电梯慢得令人发狂。在区门口拦出租车时,才想起给苏晴雪打电话——通了,但没人接。
再打,还是没人接。
给曾晴打,关机。
恐慌像冰水漫过脚踝、膝盖、腰际。
出租车里,他看着窗外飞逝的城市,突然想起母亲的话:有些伤害是补不回来的。
也许审判从来不是戏剧性的对峙,而是这样一个平凡的早晨,你坐在出租车里,赶往医院,不知道等待你的是什么,只知道一切都是你应得的。
车停在医院门口时,陈默看了一眼手机。
9点17分。
张宛如的会议在43分钟后开始。
但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梦中那种被逼迫的选择,而是此刻,冲向急诊大楼时,双腿做出的、最诚实的决定。
他不知道这选择对不对。
他只知道,有些责任,迟到了,但不能永远缺席。
即使一切可能已经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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