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九点半开门
决定来得突然,像春日里第一声猝不及防的惊雷,却又在心底酝酿了整整一个雨季。
那是个普通的周四早晨,阳光透过公寓阳台的纱帘,在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苏晴雪穿着宽松的棉质家居服,坐在晨光里,口喝着陈默刚煮好的、温度恰到好处的米粥。她的气色比刚回国时好了许多,脸庞虽仍清瘦,但褪去了病态的苍白,透出些微的血色。头发也长长了少许,柔软地贴在耳后。
陈默坐在她对面,正仔细地把煮鸡蛋剥好,放在她手边的碟里。气氛宁静安详,只有勺子偶尔碰触碗沿的轻微声响。
忽然,苏晴雪抬起头,放下勺子,看着陈默,眼睛亮晶晶的,嘴角噙着一丝近乎调皮的笑意:“陈默,今气真好。”
陈默一愣,顺着她的目光看了眼窗外晴朗的空,点头:“嗯,是不错。想出去走走?医生可以适当增加活动量了,我们去湖边?”
苏晴雪却摇了摇头,笑意更深了些,声音轻快:“我们……去登记吧。”
“哐当”一声,陈默手里的半颗鸡蛋掉回碟子里。他整个人僵住,眼睛瞪大,像是没听清,又像是被这过于直接、过于突然的提议砸懵了。
“登……登记?”他重复了一遍,喉咙发干。
“结婚登记。”苏晴雪清晰地,眼神认真,没有一丝玩笑或试探,“就今,就现在。我查了,南城婚姻登记处,不用预约,带齐证件就校”她顿了顿,笑意柔和下来,带着一丝了然,“你是不是……还没准备好?”
“不!不是!”陈默几乎是立刻反驳,心跳如擂鼓,一股混杂着巨大惊喜、惶恐、以及某种近乎神圣的颤栗感席卷了他。他绕过桌子,半跪在她面前,抓住她的手,“我……我做梦都想!只是……太突然了,你……你的身体真的可以吗?不需要选个……更有纪念意义的日子?或者,至少我们该准备一下,穿得体面点……”
他语无伦次,低头看看自己身上洗得有些发旧的浅灰色连帽卫衣和运动裤,又看看苏晴雪身上同样休闲的米白色针织衫和亚麻长裤。这打扮,去楼下超市还差不多,去婚姻登记处?
苏晴雪被他慌乱的样子逗笑了,伸手捧住他的脸,指尖微凉,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纪念意义?今就是最有意义的日子。因为今,阳光很好,我醒来感觉很好,看着你觉得很幸福,就想立刻、马上,和你成为法律上的夫妻。至于衣服……”她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笑容明媚,“干净整洁,不影响拍照就校陈默,重要的不是形式,是此时此刻,我想嫁给你,你也想娶我的这份心情,不是吗?”
陈默望着她眼底清澈而坚定的光芒,所有的不安和犹疑瞬间被涤荡一空。是啊,他们经历了生死,跨越了误解,熬过了最漫长的黑夜,还需要什么多余的仪式和准备呢?此时此刻,此心此意,便是最好的时机。
“好!”他重重点头,眼睛骤然湿润,声音却异常坚定,“我们去登记!就现在!”
两人像一对心血来潮、准备去进行一场盛大冒险的孩子,迅速又带点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翻箱倒柜找出各自的户口本(陈默的在自己公寓,幸好离得不远,他几乎是飞奔去取回来的)、身份证。陈默对着镜子胡乱抓了抓头发,苏晴雪则对着洗手间的镜子,仔细地梳理了一下长发,用一根简单的黑色发绳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依旧略显消瘦却清秀的脸庞。没有婚纱,没有西装,甚至没有特意换一身更正式的衣服,他们就这样,穿着早晨的家居服,带着最关键的证件,手牵着手,怀着一种近乎梦幻的激动心情,出了门。
打车前往南城婚姻登记处的路上,陈默一直紧紧握着苏晴雪的手,掌心微微出汗。他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熟悉街景,心跳依旧无法平复。不是后悔,而是一种巨大的、近乎失重的幸福感,以及对未来本能的、隐隐的恐惧交织在一起。他真的可以吗?能给历经磨难的她一个安稳幸福的未来吗?婚姻,这个他曾经逃避甚至亵渎过的词汇,如今将要郑重地落在他们身上,他感到肩膀沉甸甸的,却又充满了力量。
到达登记处时,还不到九点。那是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五层办公楼,婚姻登记处在一楼。门口空荡荡的,只有寥寥两三对同样来得过早的年轻人,彼此间隔很远地站着等待,姿态随意,玩着手机,或低声交谈,看起来平静寻常,远没有他们这般内心翻江倒海。
初秋早晨的风已带了些许凉意。陈默下意识地拢了拢苏晴雪针织衫的领口,扶着她走到门口一侧相对避风的地方。“冷吗?是不是来太早了?要不我们先去旁边……”
“不冷,就这样等着挺好。”苏晴雪靠着他,目光平静地打量着这栋普普通通的建筑,和那扇紧闭的、印着“南城区民政局婚姻登记处”字样的玻璃门。这里,即将成为他们人生一个重要节点的见证地,如此平凡,却又如此意义非凡。
时间一点点流逝。门口等待的人渐渐多了一些,但也不算拥挤。九点二十分左右,一个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员慢悠悠地从里面走出来,隔着玻璃门看了一眼外面,又进去了。气氛似乎微微躁动了一下。
九点二十八分,玻璃门后传来了钥匙转动的声音。等待的人群不自觉地向前聚集了一些。陈默护着苏晴雪,也跟着往前挪了挪,心脏跳得更快了。
九点三十分整,门锁“咔哒”一声打开。刚才那位工作人员拉开门,声音平淡地了句:“可以进来了。”
话音刚落,原本还算有序的人群突然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推了一把,瞬间涌动起来!那几对原本散漫的年轻人,以及后面不知何时聚拢过来的更多情侣,一下子都加快了脚步,仿佛怕落后一步就结不成婚似的,朝着那扇刚刚打开的门涌去。
陈默被这突如其来的“冲锋”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将苏晴雪紧紧护在怀里,被人流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往前移动。门口瞬间变得拥挤不堪,低声的抱怨、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不知道谁的包撞到了谁的胳膊……刚才的宁静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乱的、略带焦躁的喧嚣。
进了大厅,里面光线明亮,空间比想象中宽敞,但此刻也显得局促。几个办理窗口前已经迅速排起了不太成形的队伍。指示牌并不清晰,人群有些茫然地张望着,不知道该排哪一队。一个看起来像是负责维持秩序的中年女工作人员提高嗓门喊道:“大家注意排队啊!结婚的这边!证件先拿出来!”
然而喊声在略显嘈杂的大厅里效果有限。不少人挤到柜台前,着急地将手里的身份证、户口本往台面上放,一时间,几个窗口前的台面上乱七八糟地堆叠起了红红蓝蓝的证件本子,仿佛菜市场早市抢购的特价商品。
“证件放一排!大家别乱放!不要弄混了!”工作人员又喊,语气带着明显的无奈和不耐烦。
陈默一手紧紧搂着苏晴雪的腰,防止她被挤到,另一只手死死攥着装有两人证件的文件袋,手心里全是汗。他从未经历过这种场面,这和他想象中的婚姻登记——庄重、有序、充满仪式釜—截然不同。这种混乱和嘈杂,让他内心那点本就存在的忐忑不安,像滴入清水中的墨汁,迅速扩散开来。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悸和慌乱,未来生活的巨大不确定性,以这种荒诞而具体的方式,扑面而来。
“大姐,退后一些!记得排队!”一个窗口的工作人员对着一个正试图把证件塞到最前面的中年妇女喊道。
那妇女约莫四十多岁,衣着普通,脸色有些憔悴和不耐,闻言非但没有后退,反而声音尖利地嚷了起来:“排什么队!我是来离婚的!你们结婚的证件别放我后面!刚才谁挤的?我身份证和户口本都掉到桌子底下去了!我是来离婚的!”
“离婚”两个字,像一块冰冷的石头,骤然投入这嘈杂混乱、本应充满喜悦期待的大厅。
空气瞬间凝滞了一刹那。
原来,结婚登记和离婚登记,竟然是在同一个大厅,甚至可能相邻的窗口办理。这个认知让许多正在排队、满心欢喜准备缔结婚约的年轻人都愣了一下,脸上或多或少掠过一丝不自在或愕然。喜悦与决裂,结合与分离,人生的两极,竟在此处诡异地同台呈现,仅一线之隔。
陈默更是如遭雷击。
“离婚”……
那个中年妇女尖利的声音,憔悴中带着决绝和不耐的神情,还有她掉落在桌底、或许沾了灰尘的证件……这一切,像一把生锈的钝刀,狠狠地刮擦过陈默的心脏。他曾带给过别人怎样的伤害和绝望?曾晴离开时是否也曾如此心力交瘁?冰冰愤怒的泪水背后,是否也藏着类似的决绝?而他,凭什么,在经历了那么多不堪之后,还能站在这里,手握证件,期待着一场“幸福”的婚姻?
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质疑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他环顾四周,混乱的队伍,麻木的工作人员,喜忧参半、目的各异的人群,还有怀里安静依靠着他、却对这一切混乱和他内心风暴似乎一无所知的苏晴雪……
恐惧,从未有过的清晰而冰冷的恐惧,攫住了他。
他配吗?
这个念头像毒藤一样缠绕住他的思维。他会重蹈覆辙吗?未来漫长的岁月里,病痛、贫乏、琐碎、疲惫……会不会最终也将他们之间的深情消耗殆尽,让他们有一,也像那个中年妇女一样,带着厌倦和决绝,回到这个地方?
他想逃离。
立刻,马上。
离开这个混乱的、令人窒息的大厅,离开这个将婚姻的起点和终点残酷并置的地方,离开这个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他过往和未来的场景。
他握着文件袋的手指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指尖冰凉。他几乎要转身,拉着苏晴雪,逃离这里。
就在这时,一只微凉的手,轻轻覆上了他紧握文件袋、指节泛白的手背。
陈默浑身一震,低下头。
苏晴雪正仰脸看着他。大厅明亮的灯光落在她清澈的眼底,那里没有困惑,没有不安,只有一片了然于心的平静和温柔。她没有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手指在他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抚平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那眼神,穿透了周围的嘈杂,穿透了他内心翻涌的恐惧和自我怀疑,直直地望进了他灵魂最深处。她在告诉他:我看见了你的恐惧,我理解你的不安,但我在这里,我们一起。
就是这一个眼神,这一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道温暖而坚定的光,劈开了陈默心中冰冷的黑暗。
是啊,他在怕什么?怕的是过去的自己,是未知的困难,是婚姻可能带来的束缚与磨损。但他身边站着的人,是苏晴雪。是和他一起从死神手里挣脱,一起在异国他乡的病房里依偎,一起决定携手余生的人。他们的婚姻,不是为了逃避孤独,不是为了社会规范,而是两个历经劫难、看清彼此灵魂的人,想要更紧密地联结,共同面对未来一切风雨的郑重选择。
那个中年妇女的离婚,是别人故事的终结。而他们,正要开始书写属于他们的、全新的篇章。这大厅里的混乱,这人世间的悲欢交织,不正是生活最真实的底色吗?他们的爱情和决心,难道还不足以在这片混沌中,开辟出属于他们自己的、清晰而坚定的道路吗?
陈默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他反手握住了苏晴雪微凉的手,将她的手完全包覆在自己温热(尽管刚才还冰凉)的掌心里。他看着她,眼中的慌乱和恐惧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下来的、更加深厚的温柔与决心。
他对着她,极轻却无比清晰地点零头。
然后,他转过身,护着她,朝着那依旧有些混乱、却不再让他感到恐惧的队列前端,稳稳地、一步一步地走去。
喜欢我在东莞送外卖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我在东莞送外卖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