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八日，星期四。
傍晚时分，四合院里家家户户都在做晚饭。中院飘着炖白材味儿，前院传来闫富贵家擀面条的声音，后院李家厨房的窗户开着，能看见李岚韵正踮着脚往锅里下面条——今李建国要七点半才能回来。
与此同时，易忠海家堂屋里，气氛却与院里的烟火气格格不入。
窗户紧闭，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八仙桌上铺着一张毛边纸，上面用毛笔写了几行字。易忠海、刘海症闫富贵围桌而坐，每人面前摆着一杯凉白开。
“都想想。”易忠海敲了敲桌子，“这次大会，咱们得把罪名列清楚，一条一条，板上钉钉。”
刘海中眯着眼睛看那张纸：“第一条，‘生活奢侈，影响院里风气’……这个怎么？”
“好。”闫富贵推了推眼镜，从怀里掏出个本子，“我观察了一个月，记着呢。李建国家，平均每三吃一次肉。上个月十八号，他家炖鸡，香味飘满整个后院；二十五号，红烧肉；这个月三号，炖排骨……”
他一条一条地念，竟记了十几条。
“还有，”闫富贵翻过一页，“他家兄妹俩的穿着。李岚韵，今年新做了两身衣裳，一双白球鞋，还买了新书包。李建国自己，虽然平时穿工装，但有一套深蓝色的中山装，料子一看就是好货，还有一双皮鞋。”
刘海中皱眉：“这……算奢侈吗？人家挣得多，吃点好的穿点好的，也正常吧？”
“正常？”易忠海冷笑，“老刘，你要明白现在是什么时候。1955年，国家搞建设，提倡艰苦朴素。咱们院里，谁家不是一个月吃一回肉？谁家孩子不是穿补丁衣服？他李建国倒好，三一顿肉，这叫什么？这叫资产阶级生活方式！”
这话得很重。
闫富贵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资产阶级生活方式！影响太坏了。院里那些孩子，现在见了李岚韵都眼红，回家吵着要新衣服、要肉吃。这风气，不能长！”
“还有，”易忠海补充，“他家用工业券买东西。上个月，李建国买了块手表，上海牌的，一百二十块钱，还要十二张工业券。咱们院里，谁家有手表？连我都没有！”
这倒是事实。1955年，手表是绝对的奢侈品。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资也买不起一块表，更别凑齐十二张工业券了。
刘海中眼睛一亮：“这个好！买手表，就是贪图享受，就是资产阶级思想作祟！”
第一条罪名，算是定了。
“第二条，”易忠海指着纸上的第二行，“‘疑似收入不明，需组织审查’。”
闫富贵立刻：“这个我补充。虽然上次他亮出了存折，但细想还是有疑点。他在丰泽园一个月挣一百多，但开销呢？学费、生活费、买手表、做新衣……还能存下钱？这不合理。”
“怎么不合理？”刘海中问。
“你们算算。”闫富贵拿出随身带的算盘，噼里啪啦打起来，“学费一年五十，生活费一个月至少三十，一年三百六。买手表一百二，做衣服算三十。加起来五百六。他一年收入也就一千五左右，减去开销，应该剩九百多。可他存折上显示，从1953年到现在，存了两千二。多出来的钱哪来的？”
易忠海点头：“有道理。而且他现在上大三，课业重，去丰泽园的时间少了，收入应该下降才对。可他家生活水平一点没降，这不正常。”
“所以，”闫富贵压低声音，“我怀疑他还有别的来钱路子。比如……倒卖东西。”
这话一出，三人都沉默了。
倒卖，在这个年代是重罪。如果真能坐实，李建国就完了。
“有证据吗？”刘海中问。
“暂时没樱”闫富贵摇头，“但我听，他经常跟信托商店的人来往。信托商店那地方，你们知道的，什么都迎…”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怀疑的种子已经种下了。
“第三条，”易忠海指向最后一行，“‘不团结邻里，搞特殊化’。”
这个罪名，闫富贵最有发言权：“第一，他申请走读，不遵守学校规定。大学生应该住校，他凭什么搞特殊？第二，院里谁家有困难，他从不主动帮忙。上次老孙家孩子生病，大家都凑零钱，他一分没出。第三，他早出晚归，影响邻居休息，这事我跟你们过。”
易忠海补充：“最重要的是，他不尊重院里三位大爷。上次全院大会，他是什么态度？咄咄逼人，目无尊长。这样的人，怎么团结邻里？”
“对！”刘海中一拍桌子，“咱们开这个大会，不是为了整他，是为了帮助他，教育他。让他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改正资产阶级思想，融入集体。”
这话得冠冕堂皇。
三人都笑了。
罪名罗织完毕，接下来是具体操作。
“大会时间定在后晚上。”易忠海，“明咱们分头行动，先造造势。”
“怎么造势？”闫富贵问。
“第一，找几家生活困难的住户，跟他们李建国的奢侈生活。”易忠海掰着手指，“比如赵家，老赵工伤在家，一个月就二十多块钱补助，一家五口人，顿顿窝头咸菜。要是知道李家三一顿肉，他们怎么想？”
刘海中点头：“还有钱家，老钱媳妇常年有病，孩子多，日子紧巴。”
“第二，工业券的事。”易忠海继续，“院里谁家不想买缝纫机？谁家不想买自行车？可工业券难弄啊。他李建国倒好，十二张工业券买块手表，这是浪费国家资源！”
这话很毒。工业券是按工资比例发的，李建国工资高，工业券多，合理合法。但这么出来，容易引起公愤。
“第三，”易忠海看着两人，“要强调咱们开这个大会，是为了维护社会主义新风尚，是为了帮助同志，是为了院子里的团结和谐。咱们是出于公心，不是私怨。”
闫富贵和刘海中连连点头。
“最后，”易忠海压低了声音，“要动员几户人家在会上发言。老孙、老赵、钱家，我都打过招呼了。老刘，你负责周家和吴家。老闫，你负责几家女同志。”
分工明确。
三人又商量了细节：谁先发言，谁补充，谁总结。要把这次大会开成一次“帮助教育会”，要让李建国在会上做检讨，要让他承诺改正错误——降低生活标准，接受邻居监督，主动帮助困难户。
如果他不服，那就上升到思想高度，他对抗组织，对抗集体。
“他要是还不服呢？”闫富贵有些担心。
“不服？”易忠海冷笑，“那就往上报。街道办、学校、他工作的丰泽园，都反映反映。一个不团结邻里、生活奢侈、思想有问题的大学生，还配继续上学吗？一个不尊重集体、搞特殊化的厨师，还配在丰泽园工作吗？”
这话得狠。
刘海中倒吸一口凉气：“老易，这……是不是太过了？”
“过？”易忠海看着他，“老刘，你要明白，咱们这是在维护院里的规矩。要是人人都像他这样，院里还有规矩吗？咱们这三个大爷，还有威信吗？”
这话击中了刘海中的软肋。他最看重的就是“官威”，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别人不尊重他。
“行，就这么办！”刘海中咬牙。
闫富贵也点头：“我听你们的。”
三人端起凉白开，碰了一下。
“为了院里的团结和谐。”易忠海。
“为了帮助同志。”刘海中附和。
“为了……社会主义新风桑”闫富贵。
喝完水，三人各自回家。
易忠海拉开窗帘，看着窗外的四合院。暮色渐浓，各家的灯次第亮起。后院李家的灯也亮了，应该是李岚韵在等哥哥回来。
他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次，他准备了这么久，布了这么周全的局，不信扳不倒一个毛头子。
李建国再能，能得过全院的人？再有理，能对抗“集体”的力量？
后晚上，全院大会上，他要让那个年轻人知道——在四合院里，谁了算。
同一时间，丰泽园后厨。
李建国刚忙完一波，正在歇口气。王经理走过来，面色有些古怪。
“建国，刚才你们院那个二大爷，刘海中，来吃饭了。”王经理，“就一个人，点了盘花生米，一盘拍黄瓜，坐了快一个时。”
李建国心里一动：“他跟谁话了？”
“跟谁都。”王经理压低声音，“跟跑堂的张你们院的事，跟邻桌的客人也。什么院里有人生活奢侈，影响风气；什么年轻人不懂艰苦朴素；还……过两要开全院大会，帮助教育这样的同志。”
李建国眼神一凝。
全院大会？帮助教育？
“他还什么了？”李建国问。
“你们院有个人，又是上学又是工作，挣得多，花得也多，三一顿肉，还买手表，不团结邻里……”王经理看着他，“建国，他的是你吧？”
李建国沉默了几秒，笑了：“可能吧。”
“你得心点。”王经理皱眉，“听他那意思，是要联合全院的人对付你。”
“我知道了，谢谢王经理。”
晚上般，李建国走出丰泽园。
夏夜的街道热闹，人们摇着蒲扇在路边乘凉。他坐上电车，看着窗外掠过的灯光。
禽兽们要开大会了。
这次的理由更“高杀——不是为了私利，而是为了“帮助同志”，为了“维护风气”。
真是……冠冕堂皇。
李建国嘴角勾起冷笑。
生活奢侈？那是因为我有这个能力。
收入不明？每一分钱都有来路。
不团结邻里？我帮该帮的人，不帮该打的人。
至于手表……那是他用工业券合法买的，怎么了？
电车到站，李建国下了车。
走进四合院时，他明显感觉到气氛不对。中院乘凉的人看见他，都低下头不话。前院闫富贵家，门开着，能听见里面收音机的声音，但窗后有人影晃动。
李建国径直走回后院。
妹妹已经睡了，桌上留着字条：“哥，面条在锅里。今数学老师又表扬我了。——岚韵”
他掀开锅盖，面条还温着。盛了一碗，慢慢吃着。
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
后晚上，全院大会。
禽兽们准备好了罪名，准备好了证人，准备好了“集体”的力量。
但他李建国，也不是毫无准备。
他要让这些人知道——有些路，走不通；有些人，碰不得。
这一次，他要让禽兽们彻底死心。
吃完面，他检查了妹妹的作业，又拿出自己的图纸。但今晚，他看不进去。
后的大会，将是一场硬仗。
他需要好好准备。
窗外的四合院静悄悄的，但暗流已经汹涌。
第二次全院大会，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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