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直隶已见暖意，通州县衙后的麦田里，新苗刚抽绿，风一吹就漾起浅浅的浪。县衙议事厅内，却比田间更热闹——核查官李老栓正摊开《民册核查手册》，指尖在“亡丁销册需三重证明”那页划着线，对面的宫女吏莲捧着笔记本，铅笔头悬在纸上方，听得格外认真。
“今日先查城东的张家堡，那村去年报了五户亡丁，却有百姓私下‘里正没销册’，咱们得按手册来，一步都不能错。”李老栓的声音带着乡野的粗粝，却透着严谨，“你负责跟女眷唠，问清楚家里男丁在不在；我去量田亩，顺便找邻居签字作证——记住，不管里正啥，都得见着本人，或是拿到邻居的亲笔证言。”
莲点头，把“邻居签字”四个字圈在笔记本上：“李大叔放心，我昨儿还练了步弓，量田亩肯定不会错；要是遇到不识字的邻居，我就教他们按手印，手册上写了‘手印等同签字’，错不了。”
这是“官+吏+民”三方监督体系试点的第一日。胤珩选了通州、大兴、宛平三县——这三县去年“亡丁未销”的投诉最多，有的里正为了多领赈灾粮，把亡丁的名字留在册上，让现丁替缴赋税，农户怨声载道。试点的核心，就是把《手册》的“规”、宫女吏的“细”、申诉箱的“民”拧成一股绳，彻底解决“亡丁累现丁”的顽疾。
辰时刚过，李老栓和莲就带着步弓、核查册去了张家堡。里正张富贵早候在村口，脸上堆着笑，手里还拎着两袋花生：“李官爷、莲姑娘，快进屋喝口水，这村的丁口我都记清了，不用麻烦你们跑。”
“张里正客气了，按手册规矩，得实地查。”李老栓没接花生，径直往村里走，“先去张老栓家，去年报的是他儿子亡了，对吧？”
张富贵的笑僵了一下，连忙跟上：“是……是，去年秋病死的，丧帖我都交县衙了。”
到了张老栓家，院墙矮得能看见院里的破草房。莲先走进屋，见张老栓的妻子正坐在炕头纳鞋底，连忙笑着打招呼：“大婶，我们来核丁口，不麻烦您，就问几句话——您家儿子去年没了，对吧？官府有没有把他的名字从册上销了？”
张老栓的妻子手一顿，眼圈红了：“销是销了，可……可去年冬，里正还来要过丁银，‘册上没销干净，得补缴’，俺们没敢不给，家里的口粮都少了半袋。”
莲心里一沉，转头给李老栓递了个眼色。李老栓立刻找了隔壁的王大爷——按“秦法互证”的规矩，邻居得签字作证。王大爷是个直性子，接过笔就签了名：“张老栓的儿子去年九月就没了，丧礼俺还去了！张富贵‘瞒一阵能多领粮’，结果粮没见着，倒让老栓家多缴了银，这不是坑人嘛！”
张富贵脸色惨白，想辩解，却被李老栓拿出的核查册堵了回去：“张里正，手册上写得明白，亡丁销册要‘里正报单+邻居证言+验丧帖’，你只交了报单，没让邻居签字，也没等县衙验丧帖，就敢‘销干净了’？还敢去要丁银，你这是违反条款，得罚！”
按《手册》规定，张富贵被当场罚了俸银，多收的丁银也得三日内退回张老栓家。张老栓从屋里出来，握着李老栓的手直道谢：“官爷，俺们以前不敢，怕里正报复，现在有你们查，还有莲姑娘问，总算能句实话了！”
这只是核查中的一个插曲。接下来的半个月，三县的核查都按“查前看手册、查中官吏配合、查后公示”的流程走。大兴县的核查官赵德海，在查李家村时，被里正指着鼻子骂“多管闲事”，可赵德海拿出手册，让邻居签字作证，里正终究没敢再闹；宛平的宫女吏春桃，发现有户人家漏报了亡母，也是靠跟邻居聊，才查清实情——那户人家怕麻烦，没去县衙报丧，春桃帮着补了丧帖，还教他们怎么按流程销册。
每查完一个村，核查官和宫女吏就把结果贴在村里的“公告栏”上——公告栏是用木板做的，刷了黑漆，上面写着每户的丁口数、田亩数、应缴赋税，旁边还附了一行字：“若有差错，可去县衙申诉箱投信，五日内必答复”。百姓们吃完晚饭，都围在公告栏前看，有的用手指着自家的名字，有的跟邻居核对田亩数，以前的猜忌少了，信任多了。
五日一次的开箱日，更是成了三县百姓的“盼头”。通州的开箱现场，教谕王老先生先读投诉信，核查官和宫女吏负责处理，教谕监督。有个叫刘五的农户，投诉“核查时漏算自家的半亩藏”——那藏在院子后面，核查官没看见，就没算进田亩数。宫女吏秋杏立刻拿着步弓去重测，量出确实有半亩，当场就在核查册上改了记录，还跟刘五道歉：“是我们没查仔细，以后一定注意。”
刘五拿着改好的册子，笑得合不拢嘴：“以前觉得官老爷们不会听百姓的话，现在才知道，你们是真为俺们办事！”
转眼一个月过去，试点成效远超预期。周培公拿着三县的统计册，兴冲冲地去见胤珩——册上写着：三县“亡丁未销”户数从试点前的30户，降到了2户，且这2户都是刚亡故、还没来得及报丧的；更让人惊喜的是，有2户逃亡的民户，听“核查公平，还免半年赋税”，主动从山东回来了，还开垦了村里的荒田。
最让胤珩暖心的，是张老栓的来访。老人背着半袋新收的米，颤巍巍地走进通州县衙，找到李老栓和莲，把米往桌上一放：“官爷，姑娘，这是俺家新收的米，你们尝尝！今年不用替儿子缴税了，米够吃了，俺们再也不用怕里正坑人了！”
李老栓要给钱，张老栓却急了：“俺不是来卖米的，是来道谢的！要是没有你们查，没有那申诉箱，俺们这辈子都得被蒙在鼓里！”
周培公把试点成效奏报给康熙，康熙特意在乾清宫召见胤珩。御座前，胤珩把“试点前后丁口对比册”递上去——左边是试点前的册页，密密麻麻画着红圈，都是未销的亡丁；右边是试点后的，红圈只剩两个，旁边还贴着百姓的感谢信。
康熙翻着册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朕当初还想着，让他们按月报册就能防漏报，没成想你这‘三方监督’——官按手册查，吏帮着细核，民盯着监督——比朕的法子管用多了！”
他顿了顿，把册子放在案上，语气坚定：“再试点一个月，要是三县的‘亡丁未销’能全清了，百姓没投诉，就在直隶全省推广！往后全国推广‘摊丁入亩’，也用这个体系！”
“儿臣遵旨！”胤珩躬身谢恩，心里满是振奋——这意味着，他的“三方闭环”，真正得到了朝廷的认可。
可喜悦没持续多久，胤珩就收到了康熙转来的一封奏折——是直隶巡抚孙大人写的，奏折里“核查太严，官员压力大，有的里正因为怕被投诉，连正常的核查都不敢做了，恐影响后续改革进度”。
康熙没在奏折上批字，只在末尾画了个圈。胤珩看着那个圈，心里明白——康熙是在暗示他，改革难免有阻力，得想好应对之策。孙巡抚“官员压力大”，其实是有些官员习惯了以前的松散，不愿被监督，才找的借口。
胤珩把奏折放在案上，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麦田。风还在吹，新苗长得更壮了。他知道，接下来的一个月，不仅要清完剩下的2户亡丁，还要服那些有抵触情绪的官员——或许，可以让孙巡抚去三县看看，看看百姓的笑脸，看看核查效率的提升，比空口解释更有用。
而此刻的孙巡抚府里，孙大人正对着奏折叹气。他不是真的觉得核查严，是怕胤珩的体系推广后，自己手下的官员会被查出更多问题。旁边的幕僚劝道：“大人，不如去通州看看再？要是真像奏报里的那样，百姓没意见，效率还高，咱们也就不用反对了。”
孙大人沉默着点头——他终究还是想去看看，这“三方监督”，到底是真管用，还是只是胤珩的“面子工程”。
四月的直隶，改革的春风正吹遍乡野。通州的公告栏上，新贴了“亡丁未销全清”的喜报；大心申诉箱前，百姓的投诉越来越少；宛平的田间，逃亡归来的农户正忙着播种。这“官+吏+民”的三方闭环，就像一粒种子，在三县的土地上发了芽，而未来，它终将长成参大树，为“摊丁入亩”的全国推广，撑起一片坚实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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