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鲤那份名为《关于加强大明与东洋诸国经贸往来的若干建议》的条陈，在五日后早朝时被朱元璋扔在了御案上。
“都看看！”老朱指着那叠厚厚的奏章，“李鲤这子，又给朕整新花样！”
刘尚书第一个凑上去，看到“银矿”两个字时眼睛都直了：“陛下！若倭国真有银矿，此乃赐良机啊！”
礼部尚书却皱紧了眉头：“陛下，倭国乃陛下当年钦定‘不征之国’，主动与之通商，是否有违圣意？”
这话一出，朝堂上静了一瞬。所有人都想起《皇明祖训》里白纸黑字的规定——可那是老朱自己定下的规矩啊！
朱元璋眯起眼睛，没话。
兵部尚书徐大人打破沉默：“陛下，祖训是不征伐，又没不通商！况且这几年倭寇渐猖獗，与其被动防守，不如主动打通关节。商路通了，来往船只多了，倭寇反而无处藏身！”
朝堂上顿时分成了三派。支持派以户部和兵部为首，反对派以礼部和部分御史为主，还有一帮观望的中间派。
朱元璋冷眼看着底下吵成一团，忽然问：“太子怎么看？”
朱标沉吟片刻：“儿臣以为，通商可行，但需谨慎。倭国国情复杂，南朝北朝争斗不休，我朝应与何方通商，如何定价，都需详加考量。”
“具体点。”
“可先派使团赴倭，探明各方势力强弱、矿产分布、急需货物等情况。”朱标有条不紊，“同时加强沿海水师巡逻，既是保护商船，也是彰显国力。”
朱元璋点点头，又问李鲤：“兔崽子，你的条陈里‘五年内使倭国银矿产出三成输入大明’，凭啥？”
李鲤出列：“回陛下，臣已初步了解倭国现状。其南朝北朝连年征战，急需铁器、药材、布匹。而我大明可提供这些货物，换取银矿开采权或直接购买矿石。”
“开采权？”老朱眯起眼，“你是，让咱们的人去他们那儿挖矿？”
“正是。”李鲤心这算什么，后世这招玩得可溜了，“可以合资经营，我方出技术、出工匠，他们出入力、出矿山，利润按比例分成。”
朝堂上又是一阵骚动。
“荒谬！”一个老御史气得胡子直抖，“朝上国，岂能与蛮夷合资经营？成何体统！”
“怎么不成体统了？”刘尚书怼回去，“他们缺技术，我们有技术；他们有矿，我们缺矿。各取所需，有何不可？”
眼看又要吵起来，朱元璋一拍桌子：“都给朕闭嘴！”
大殿瞬间安静。
“李鲤，”老朱盯着他，“朕给你三个月时间。三个月内，拿出详尽的方案——包括使团人选、货物清单、谈判策略、风险预估。若可行，朕准你试校若不可协”
“臣愿领责罚！”李鲤赶紧接话。
朱元璋哼了一声，没再话。但李鲤注意到，老朱的手指在龙椅扶手上轻轻敲了几下——这是他在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退朝后，李鲤被一群人围住了。户部的人急着问银矿储量，兵部的人想知道水师该如何配合，连工部都来凑热闹——他们关心的是倭国的矿产究竟值不值得投入人力物力。
好不容易脱身，李鲤回到户部，发现朱秀宁已经在等他了。
“未来驸马，你这回玩得有点大啊。”公主殿下似笑非笑，“连父皇自己定的规矩都敢动？”
“规矩是人定的，就能改。”李鲤压低声音，“况且陛下没直接否决，就明有戏。”
朱秀宁翻开一本账册：“我查了近年与倭国的贸易记录，发现个有趣的现象——咱们卖过去的，多是丝绸、瓷器、书籍这些‘雅物’；他们卖过来的，却是硫磺、铜锭、刀剑这些‘硬货’。”
李鲤眼睛一亮：“这明什么？”
“明他们缺的，恰恰是咱们最丰富的。”朱秀宁合上账册，“但你确定他们真有银矿？万一那几个使者是吹牛的呢？”
“是不是吹牛，去看看就知道了。”李鲤微微一笑，“而且，就算没有银矿，也有别的。”
“比如？”
“比如…人。”
朱秀宁愣住了。
李鲤走到窗前，望向东方：“倭国连年内战，必然有许多失去土地的农民、战败的武士。这些人为了生存，什么都肯干。我们可以招募他们来大明务工——开矿、修路、屯田。”
“这…”朱秀宁蹙眉，“会不会引狼入室？”
“所以要严格筛选，分散安置。”李鲤转过身，“而且来的越多，他们国内劳力越少，生产能力越弱，对我们越依赖。”
朱秀宁盯着他看了很久：“李鲤，你老实告诉我——你真的只是为了银矿吗？”
空气突然安静。
李鲤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殿下，您知道为什么陛下要把倭国列为不征之国吗？”
“因为…隔着大海，征伐不易？”
“那是一方面。”李鲤摇头，“更重要的是，那时候大明初立，百废待兴，没必要为一个贫瘠岛国耗费国力。”
他顿了顿：“但现在不一样了。陛下要留给太子殿下一个稳固的大明，就不能留着任何隐患。倭国现在看着弱，可谁知道百年后会变成什么样？”
朱秀宁倒吸一口凉气：“你是…”
“臣什么都没。”李鲤打断她，声音很轻，“臣只是建议通商。至于通商之后会发生什么…那就不是臣能控制的了。”
这话得含蓄，但朱秀宁听懂了。她还要什么，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李大人！工部来人了，要跟您商议冶炼倭国矿石的技术问题！”
“让他们稍等。”李鲤对朱秀宁躬身一礼，“殿下，臣先去忙了。”
看着李鲤离去的背影，朱秀宁站在原地，心情复杂。
她忽然明白父皇为什么会默许这件事了——老朱从来都不是墨守成规的人。当年打下时，什么规矩没破过？现在为了大明的未来，再破一次自己定的规矩，又算得了什么？
接下来的日子里，李鲤忙得脚不沾地。工部、户部、兵部，甚至礼部的人轮番找他。礼部侍郎这又来了，还是那套辞：“李大人，下官还是觉得不妥。与蛮夷通商，有失朝体统…”
“王大人，”李鲤放下笔，忽然问，“您觉得，是体统重要，还是大明的万世基业重要？”
王侍郎愣住了。
“陛下当年定下不征之国的规矩，是为了休养生息。”李鲤走到墙边挂着的海图前，“如今二十多年过去了，大明兵强马壮，国库充盈。这个时候，是该继续守着旧规矩，还是该为子孙后代谋划？”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下官听，王大人有个孙子，今年刚满三岁。您希望他长大后，面对的是一个日益强大的邻国，还是一个…永远仰视大明的邻国？”
这话到了王侍郎心坎里。他沉默良久，深深一揖：“李大人高瞻远瞩，下官…惭愧。”
送走王侍郎，李鲤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这时一个太监送来密函——是朱元璋的亲笔。
“兔崽子，计划可加快。辽东来报，倭国北朝遣密使至，欲购大批铁器。此机可乘。——朱”
李鲤眼睛一亮。
北朝缺铁器？太好了。
他立刻提笔回信：“臣建议，可售予次品铁器，价高量少。同时暗示，若愿以银矿相易，可得精铁。——李”
信送出去后，李鲤走到院子里。春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他却感到一股寒意——那是来自历史深处的寒意。
在这个时空，朱元璋还活着，大明的国力正在巅峰。而那个岛国，还处在分裂和贫穷之郑
这一次， 他在心底默念，不会再给你崛起的机会了。
远处传来钟声，悠长而沉重。
乾清宫里，朱元璋正看着那幅《大明混一图》。马皇后走进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还在想倭国的事？”
“嗯。”老朱指着那片岛屿，“妹子，你咱当年…是不是定得太死板了？”
“那时候有那时候的难处。”马皇后温声道，“现在有现在的考量。重八，你不是那种被自己过的话捆住手脚的人。”
朱元璋笑了：“还是你懂咱。”
他走到案前，提起笔，在《皇明祖训》的副本上轻轻划了一道——划过“不征之国”那一条。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老朱放下笔，“咱要给标儿留的，不是一个被规矩捆住的大明。”
窗外，春风吹动檐角的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
大明的海船即将再次起航，这一次，方向很明确。
而那个曾被列入“不征之国”的岛国，即将迎来它未曾预料的命运。
这一切，都从一个“通商”的建议开始。
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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