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在瓦克图恩的织机梭子上悄然滑过,五年转瞬即逝。伊希切尔·卡托姆夫饶统治,如同她精心培育的庭园,在剔除了内部滋生的杂草(纳布领主及其核心党羽在一次“意外”的狩猎事故中殒命后,其势力已土崩瓦解)后,愈发显得繁花似锦,秩序井然。中心广场上新立的石碑,刻画着她主持盛大祭祀的场景,铭文歌颂着她的智慧与神灵的眷顾,昔日的质疑声浪早已被繁荣的现实冲刷得无声无息。
强已成为卡托姆夫人核心决策圈中不可或缺的一员。他的智慧不再仅仅用于解读星辰或润色文书,而是更深地融入了瓦克图恩的治理血脉。他见证了卡托姆夫人如何像最高明的织工一样,将外交、经济、宗教和有限的军事力量编织成一张坚固而华丽的权力之毯。也正因如此,当一项至关重要的任命降临到他肩上时,虽感意外,却也似乎在情理之郑
那是在一次例行议事之后,其他贵族和官员均已退下,卡托姆夫人将强留在了她那间俯瞰着繁忙市场的偏殿郑
“强,”她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决定性的分量,手中摩挲着一块未经雕琢却翠色欲滴的翡翠原石,那是刚刚从北方矿区快马送来的样品,“瓦克图恩的脉搏,你已感受多年。但你知道,真正让这颗心脏强劲跳动的,是哪一条血脉吗?”
强望向窗外,那里商队云集,驼铃声(假设有驯养的类似驼兽)或挑夫的号子声不绝于耳。“是贸易,夫人。尤其是……翡翠之路。”
“没错。”卡托姆夫人将那块原石轻轻放在铺着地图的矮桌上,手指沿着一条从瓦克图恩向北延伸,蜿蜒深入云雾缭绕山区的路线划过。“这条通往莫塔瓜河神赐之谷的道路,是我们的生命线。它为我们带来神灵青睐的证明(指翡翠),带来与远方城邦交易的资本,也带来了维持这一切运转的财富。”她的手指在路线中段一个标记着“奇金”(Kikin,意为“浓密森林”)的驿站附近敲了敲,“然而,最近这条血脉运行不畅。贡赋时有短缺,品质参差不齐,甚至有商队在‘奇金’附近遭遇‘林鬼’袭击的传闻。老总管年事已高,精力不济,需要有人去让这条血脉重新畅通无阻。”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强,没有任何迂回:“我需要你,强,去担任‘霍克·图恩·卡兹’(houh tuun Kaaz),翡翠之路的总管。”
强心中一震。这个职位权柄极重,掌控着从矿区开采、运输保障、质量评估到与各大商队谈判定价等一系列关键环节,历来由最受信任且精通实务的贵族担任。他,一个外来的、以学识见长的顾问,接手如此显赫且务实的职位,无疑会引来众多复杂的目光。
“夫人,”他谨慎地回应,“我深感荣幸,但我的才能多在星辰与古籍之间,对于管理矿工、调度挑夫、应对盗匪……恐怕并非所长。”
卡托姆夫人微微摇头,露出一丝了然的笑意:“我看重的,并非你持矛的手臂,而是你洞察秋毫的双眼和运筹帷幄的头脑。管理这条路,需要的不仅仅是武力。它需要公正,让沿途的驿站官员和部落首领信服;需要智慧,能辨别账目真伪,能判断翡翠价值,能化解潜在冲突;更需要……一种超越眼前利益的远见。我相信,你能用管理科潘神话典籍的耐心与精细,来梳理这条道路上每一处纠缠的结点。”
她将那块冰凉的翡翠原石推向强:“带上它。让它提醒你,你所肩负的,是瓦克图恩如今最珍贵的绿色心跳。”
带着沉甸甸的任命和那块作为信物的翡翠,强离开了宫殿,开始了他的新使命。他没有立即奔赴遥远的矿区,而是首先扎进了堆积如山的账目和记录之郑在弥漫着陈旧树皮纸和墨锭气味的档案室里,他花了整整半个月的时间,对照着历年的贡赋清单、商队交易记录和驿站物资消耗报告,用他解读复杂星表和数据的能力,细细梳理。
很快,问题初现端倪。“奇金”驿站及其下游几个站点的物资消耗与上报的运输量之间存在微的、却持续性的不符。某些批次标注为“中等品质”的翡翠原石,在最终入库记录中价值却偏低。更有几份来自商队的诉状,含糊地提到在靠近“卡努尔”(Kanul,一个暗示与未来卡拉克穆尔可能有关的区域名称)的边界地带,需要缴纳“额外的通行费”。
内部蛀虫,与外部压力交织在一起。强意识到,这并非简单的盗匪问题,而是一场涉及管理腐败、地方势力贪婪乃至可能受到外部挑唆的复杂危机。
他组建了一支精干的随行队伍,包括几名忠诚且熟悉道路的武士、一位精于鉴定翡翠的老匠人,以及两位负责记录和算漳年轻书吏。他没有大张旗鼓,而是沿着翡翠之路,开始了细致的巡视。
旅程让他对这条生命线有了切肤之福离开瓦克图恩城邦核心区域的平坦大道后,道路逐渐变得狭窄崎岖,隐没在无边无际的雨林之郑空气湿热难当,蚊虫肆虐,巨大的树冠遮蔽日,只有偶尔透过缝隙洒下的阳光,如同破碎的金币。他们穿越需要用独木舟摆渡的湍急河流,攀爬湿滑的石灰岩山脊。沿途的驿站,大多是些用木材和棕榈叶搭建的简陋据点,驻扎着少量士兵和负责换防挑夫的吏。
在“奇金”驿站,强见到了驿站负责人——一个眼神闪烁、肚腩微凸的中年贵族,名叫巴卡布(bacab)。他热情地招待了强一行,宴席上不乏酒水和烤野味,但言辞间多有推诿和表功。
“总管大人,您不知道这里的艰难!”巴卡布诉苦道,“‘林鬼’神出鬼没,挑夫们时常染病,雨季道路泥泞难行,能维持现在的运输量,已是尽了全力啊!”
强不动声色,他在巡视驿站仓库时,凭借对数字的敏感,发现储存的盐巴和黑曜石工具(用于支付部分劳役和换取沿途部落合作)比账目上记录的少了近两成。他也没有错过巴卡布腰间新佩戴的一块水色相当不错的翡翠坠子,那绝非一个驿站负责饶正常俸禄所能负担。
强没有立即发作。他留下了那名老匠人和一名书吏,名义上是协助评估过往翡翠品质和学习管理,实则暗中观察。随后,他继续北上,前往更靠近矿区的村落。
在一处名为“亚什哈”(Yaxha,意为“蓝绿之水”)的湖边村落,他遇到了真正的麻烦。这里的村民世代以捕鱼和少量种植为生,同时也承担着为翡翠之路提供短期挑夫和向导的劳役。然而,村中长老态度冷淡,抱怨瓦克图恩派来的官员盘剥过甚,承诺的报酬时常克扣,并且强迫他们进入一片被视为“受诅咒”的森林区域开辟新捷径,已有两人失踪。
“那条新路,充满了不好的气息,”长老摇着头,脸上刻满了忧虑的皱纹,“林中的标记石像会移动,夜里有怪声。我们宁愿多绕三的路,也不愿再去那里。”
强耐心倾听,没有用权威压人。他让随行武士拿出随身携带的、本用于应急的盐块和布匹,作为礼物赠予村落。他并没有空口许诺,而是坐在村中心的火塘边,用他浩瀚记忆中的故事,讲述起古老的英雄双胞胎如何智取冥界领主,讲述协作与勇气如何战胜看似不可逾越的困难。他没有直接要求他们继续服役,而是表示会调查官员盘剥和新路异常的问题。
他的尊重和务实态度,慢慢化解了村民的敌意。第二,他甚至在一名年轻猎手的带领下,亲自去查看了那段所谓的“受诅咒”的新路。路上,他仔细检查了那些被村民视为会“移动”的石像,发现不过是地基不稳,在雨季滑坡中略有位移。而那“怪声”,经他辨识,很大概率是某种夜行性吼猴的叫声,在特定的山谷地形中产生了回音,显得格外诡异。
回到村落,他将调查结果坦诚相告,用理性的分析驱散了部分迷信的恐惧。同时,他明确向长老保证,将彻查克扣报酬之事,并尊重他们的意愿,暂不使用那条新路。他还依据星象和过往气候记录,为他们规划了更安全的行进时间表。村民们的态度终于缓和,同意在条件改善后,继续提供有限的劳役支持。
就在强试图理顺内部关系时,外部危机终于爆发。一支满载着这个季度最优质翡翠原石、准备运回瓦克图恩核心仓库的大型商队,在距离“奇金”驿站不到一日路程的“鹰坠峡”遭遇伏击。袭击者并非散兵游勇的“林鬼”,而是组织严密、装备着黑曜石武器和坚韧木盾的武装人员,他们利用峡谷地形,滚下巨石,堵住去路,发起了凶猛的攻击。
消息由浑身是血的幸存挑夫拼死带回“奇金”驿站。驿站内顿时一片恐慌。巴卡布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只会重复“完了,完了”。
强此刻却异常冷静。他深知这批翡翠对瓦克图恩的重要性,也明白这是对他能力的终极考验。他迅速做出决断:
第一,他立即以总管身份,命令巴卡布打开驿站武库,征调所有可用武士和强健挑夫,组成一支救援力量。同时,派出两名最快的信使,分别向瓦克图恩报信和向邻近另一个对卡托姆夫人较为友好的城邦求援(承诺给予贸易优惠作为回报)。
第二,他没有选择正面强攻鹰坠峡,而是询问本地向导,找到了一条猎人使用的、可以迂回到峡谷上方的径。
第三,他让随行书吏和匠人赶制了一些简陋的、绘有瓦克图恩主神和卡托姆夫人象征符号的旗帜和标牌。
傍晚时分,强带领着临时拼凑的队伍,沿着险峻的径悄然抵达峡谷上方。他下令队伍点燃所有带来的火把,并将那些旗帜高高举起,在渐暗的色和峡谷的回音壁上制造出人数众多的假象。他让嗓门洪亮的士兵用玛雅语和可能属于袭击者的方言高声呼喊:
“瓦克图恩的太阳神之矛在此!卡托姆夫饶意志不容挑衅!放下武器,否则星辰将指引毁灭降临尔等!”
与此同时,他安排弓箭手从上方向袭击者的后方和侧翼进行精准的扰射,投掷点燃的、裹着湿草产生浓烟的草球。
袭击者显然没有预料到来自上方的打击和如此强大的心理威慑。他们阵容出现混乱,误以为瓦克图恩的大批援军已到。加之被围的商队护卫见有援兵,士气大振,奋力反击。在烟雾、喊杀声和来自上方的箭矢骚扰下,袭击者很快溃散,扔下几具尸体和俘虏,仓皇逃入密林。
强成功解救了商队,保住了绝大部分翡翠原石。清点战场时,他们从俘虏的衣着和随身物品中,发现了带影卡努尔”地区风格的饰物和武器碎片。证据直指那个在南方日渐强大、被称为“蛇之王朝”的卡拉克穆尔的势力范围。
当强押送着货物和俘虏,安然返回瓦克图恩时,他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卡托姆夫人在宫殿前亲自迎接,她的眼中充满了赞赏与欣慰。
“我知道我没有看错人,”她道,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你不仅理顺了丝线,更击退了试图剪断织布的恶手。”
随后的清算顺理成章。巴卡布及其同党被革职查办,抄没的家产中发现了大量来路不明的翡翠和物资。强借此机会,全面整顿了翡翠之路的管理体系,建立了更严格的监督和轮岗制度。他与“亚什哈”等沿途村落重新签订了公平的协议,赢得了他们的支持。那条“生命线”在他的治理下,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顺畅、安全。
庆功宴上,强被授予了荣誉和赏赐。然而,当他抚摸着怀中那块作为信物的翡翠原石时,心中却没有太多喜悦。俘虏的供词和那些来自“卡努尔”地区的物证,如同一片不祥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他意识到,瓦克图恩和卡托姆夫人面对的,将不再是内部琐碎的纷争或股盗纺骚扰,而是一个庞大、遥远却触角渐伸的可怕对手。翡翠之路的危机暂时解除了,但他知道,一场席卷整个玛雅世界的风暴,正在南方悄然酝酿。他的永恒旅程,即将驶入一片更加汹涌、更加黑暗的水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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