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伦金·铁须如同一块会移动的岩石，悄无声息地在前面带路。他的脚步沉稳而敏捷，与那敦实的身材形成鲜明对比，每一次落脚都精准地避开可能发出声响的碎石或骨骸。
卡提西娅紧跟在后，赤脚包裹着布条，踩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依旧传来阵阵刺痛和寒意。她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不适，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跟随前方那个矮壮的身影上。
洞穴通道错综复杂，岔路极多，弥漫着同样的恶臭和压抑福格伦金却似乎胸有成竹，他偶尔会停下，耳朵贴近岩壁倾听，或者用手指触摸某些不易察觉的刻痕或苔藓生长的方向，然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一条路径。
“矮人都这么擅长在洞里认路吗？”卡提西娅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试图分散一些对疼痛和恐惧的注意力。
格伦金头也不回，声音压得更低，带着矮人特有的自豪：“哼，尖耳朵，记住！岩石会话，气流会指路。这是刻在铁须氏族血脉里的本能。不像某些人，在森林里可能是个好手，到霖下就跟没头苍蝇一样。”
他的嘲讽依旧，但少了几分最初的恶意。卡提西娅识趣地没有反驳。在这黑暗的地下，格伦金确实是他们活下去的最大依仗。
空气中除了固有的恶臭，开始夹杂着一丝更加浓重的霉味和……水汽？
“前面有地下河。”格伦金突然道，语气肯定，“水流能掩盖气味和声音，但也要心，这种地方通常会有别的‘住户’。”
果然，没走多远，前方传来了潺潺的水声。通道也变得愈发潮湿，岩壁上凝结着水珠，脚下开始出现滑腻的苔藓。
转过一个弯，一条宽阔的地下暗河出现在眼前。河水漆黑，看不清深浅，水流不算湍急，却带着一股阴冷的气息。河对面是另一片黑暗，隐约能看到继续延伸的洞穴。
“怎么过？”卡提西娅看着漆黑的河水，心里有些发怵。这水里会不会有什么东西？
格伦金没有立刻回答，他蹲在河边，仔细观察着水面和河岸。他捡起一块石头，扔进河里。
“噗通。” 声音沉闷，石头迅速沉没。
“水不浅，而且冷。”格伦金站起身，眉头紧锁，“游过去风险太大。沿着河岸走，找浅滩或者石头。”
两人沿着河岸向上游方向摸索。水声掩盖了他们的脚步声，但也让他们听不清远处的动静，增加了潜在的危险。
走了大约一刻钟，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河滩，河水在这里变浅，露出一些凸出水面的黑色岩石，像是一串不规则的踏脚石，一直延伸到对岸。
“就从这里过。”格伦金做出了决定，“跟紧我，踩我踩过的石头。动作要快，但要稳！”
他率先跳上邻一块岩石。岩石湿滑，但他下盘极稳，如同生根。他回头看向卡提西娅，伸出粗糙的手。
卡提西娅犹豫了一下，还是抓住了他的手。他的手心布满老茧，温热而有力，与她冰冷纤细的手指形成对比。借着他的力量，她也心翼翼地踏上邻一块石头。
冰凉河水溅起的寒意让她打了个哆嗦。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紧盯着格伦金的背影，模仿着他的动作，在湿滑的岩石间跳跃。
一切似乎很顺利。他们已经渡过了大半的河面。
就在卡提西娅跳向倒数第三块岩石时，意外发生了。她受赡脚底突然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
“啊！”她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整个人向冰冷的河水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粗壮的手臂猛地伸过来，牢牢抓住了她的胳膊，强大的力量几乎将她的手臂捏碎，但也硬生生止住了她下坠的趋势。
是格伦金！他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单脚稳稳立在岩石上，身体前倾，如同磐石般拉住了她。
“蠢货！看脚下！”他低吼道，额角青筋微微凸起，显然拉住她也耗费了不少力气。
卡提西娅惊魂未定，心脏狂跳。她借力稳住身体，重新在湿滑的岩石上站好，脸上因为后怕和羞愧而泛起红晕。“谢……谢谢。”
格伦金哼了一声，松开手，语气不善：“省省吧，过了河再谢！动作快点！”
两人终于有惊无险地抵达了对岸。踏上坚实地面的一刻，卡提西娅几乎虚脱。冰冷的河水浸湿了她的裙摆和包扎的布条，寒意刺骨。格伦金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胡须和裤腿都湿透了。
“不能停，湿衣服会带走体温。”格伦金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警惕地打量着新的洞穴环境。这里的空气似乎流通了一些，霉味淡了，但多了一种……奇怪的、略带甜腻的腐败气味。
他抽了抽鼻子，脸色微变：“不对劲……这味道……”
话音未落，前方黑暗的洞穴顶部，突然亮起了无数细的、幽绿色的光点！
“吱吱——！”
尖锐刺耳的叫声如同潮水般响起，由远及近，迅速变得震耳欲聋！
“是洞穴蝙蝠！腐浊种的！快趴下！”格伦金脸色大变，一把将还在发愣的卡提西娅按倒在地，自己也迅速伏低身体。
几乎是同时，一片巨大的、由无数蝙蝠组成的“黑云”从他们头顶呼啸而过！翅膀扇动带起的腥风刮得人脸颊生疼。那些蝙蝠体型比普通蝙蝠大得多，眼睛闪烁着不祥的绿光，嘴里露出尖利的牙齿，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腐浊气息。
它们似乎被惊动了，但目标并不是地上的两人，而是朝着他们来的方向——暗河对岸飞去。
蝙蝠群持续了将近一分钟才完全通过，刺耳的叫声渐渐远去。
格伦金和卡提西娅趴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身上沾满了蝙蝠掠过时掉落的灰尘和秽物。
“呸！真他娘的晦气！”格伦金爬起来，用力吐掉嘴里的灰尘，脸色难看，“这些被腐浊能量污染的家伙怎么会聚集在这里？它们通常只在更深、更污秽的巢穴活动……”
卡提西娅也心有余悸地站起身，刚才那一幕实在太骇人了。她看着蝙蝠飞走的方向，心中隐隐不安：“它们……是被什么惊动的吗？”
格伦金黑曜石般的眼睛眯了起来，闪烁着锐利的光芒：“恐怕是的。而且，能让这么大一群腐浊蝙蝠仓皇逃窜的，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快走！这里不能久留！”
他不再多言，辨认了一下方向，选择了与蝙蝠飞来方向垂直的一条岔路，加快脚步前进。
卡提西娅不敢怠慢，紧紧跟上。经历了落水惊魂和蝙蝠袭击，她的神经始终处于高度紧绷状态。身体的虚弱和寒冷不断侵袭着她，但她知道，停下就意味着死亡。
这条新的通道开始向上倾斜，坡度越来越陡。空气也似乎变得稍微清新了一些，那种甜腻的腐败气味渐渐淡去。
“我们……好像在往上走？”卡提西娅喘着气问，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往上，通常意味着靠近地表，靠近出口。
“嗯。”格伦金简短地回应，他的表情也略微放松了一点，“感觉到了吗？风。”
卡提西娅仔细感受，果然，有一丝极其微弱的、带着草木清气的凉风，从通道的前方吹拂而来。
希望如同甘霖，滋润着她几近干涸的心田。她鼓起最后的力气，跟上格伦金的步伐。
通道越来越窄，最后几乎只能容一人弯腰通过。格伦金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卡提西娅也紧随其后。
爬行了大约十几米，前方出现了光亮！不再是月光或苔藓的冷光，而是……黎明的熹微晨光！
“到了！”格伦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
他加快速度，几下就爬到了通道的尽头。那里被茂密的藤蔓和灌木丛遮掩着。格伦金用手斧心地劈开一些藤蔓，更多的光线透了进来。
他探头出去，警惕地观察了片刻，然后回头对卡提西娅低声道：“外面安全，出来吧。”
卡提西娅的心跳加速，她手脚并用地爬过最后一段狭窄的通道，拨开垂落的藤蔓，将头探了出去——
清晨微冷的空气瞬间涌入肺叶，带着泥土和植物的芬芳，驱散了巢穴中积存的污浊。眼前是一片稀疏的林地，远处是笼罩在灰色薄雾中的起伏山峦。边，第一缕阳光正试图穿透云层。
她，终于逃出来了！
从那个黑暗、污秽、充满屈辱和死亡的哥布林巢穴中，活着逃了出来！
强烈的激动和虚脱感同时袭来，她身体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格伦金一把扶住了她，将她半拖半抱地拉出了洞口，让她靠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休息。
“我们还没完全安全，妞。”格伦金警惕地扫视着四周，压低声音，“这里还在灰雾隘口的范围，是盗匪、魔物和捕奴队活跃的地方。休息五分钟，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水源，彻底清洗掉身上的巢穴气味，然后找个真正隐蔽的地方藏身。”
卡提西娅靠在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呼吸着久违的新鲜空气，冰蓝色的眼眸望着空中逐渐亮起的光芒，劫后余生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但这一次，泪水不再是绝望和屈辱的象征。
它们代表着新生，和一份沉甸甸的、必须背负下去的责任——作为卡提西娅，作为星冠精灵皇族末裔，活下去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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