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虚影完全绽放的刹那，整片战场的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风止。
云凝。
声寂。
只剩下那颗布满裂纹的暗金色心脏，在青莲清辉的笼罩下，如同困兽般缓缓搏动，每一次搏动都带起一圈黯淡的、仿佛垂死挣扎的能量涟漪。
哪吒悬立于青莲中心，脚踏风火轮，周身缭绕的三昧真火不再狂暴外放，而是收敛、凝聚，化作九条细长的火线，如同有生命的灵蛇般在他身周缓缓游走。火线颜色并非寻常的赤红或金黄，而是呈现出一种混沌难辨、仿佛包含世间万色的“本源火色”。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心脏上，落在心脏深处那枚米粒大的黑色晶体上。
“三万年道火，炼汝污秽。”
“九转真炎，焚汝虚妄。”
声音不高，却如同大道纶音，每一个字吐出，都引动地间某种根本规则的共鸣。青莲虚影随着他的话语微微震颤，莲叶上流转的清辉愈发纯粹、凝练。
远处，已经瘫坐在地、双目空洞的鲁道夫，似乎被这声音惊醒。他茫然地抬起头，看向那颗与自己性命相连的心脏，看向心脏周围那九条缓缓游走的混沌火线，干枯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本能的恐惧。
“不……不要毁掉它……”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旧风箱，“那是……我唯一的……”
“唯一什么？”哪吒侧过头，目光落在他身上，“唯一的希望？唯一的信仰？还是唯一能证明你这一生不是个笑话的证据？”
鲁道夫浑身一颤，嘴唇翕动，却不出话。
“痴儿。”哪吒轻轻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但转瞬即逝，重新变得冷冽，“你可知，这截残骸在过去的万年里，吞噬了多少像你这样的‘痴儿’？十七个宿主，十七个以为能掌控它、以为能借辞临神位的……可怜虫。”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
“今日，我便让你亲眼看看，你信仰的‘圣物’，到底是什么东西。”
话音未落，哪吒右手抬起，五指虚张，对着那颗心脏，轻轻一握。
“真火……起。”
“嗡——！”
游走的九条混沌火线骤然静止。
然后，同时调转方向，如同九支离弦之箭，射向暗金色心脏！
速度不快。
甚至可以很慢。
慢到战场上每一个人，都能清晰地看见火线飞行的轨迹，看见火线所过之处，空间被灼烧出的细微褶皱，看见空气被高温电离产生的淡紫色电芒。
但就是这种“慢”，带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福
仿佛那不是火焰，而是……命运本身在缓缓收紧绞索。
第一道火线，触及心脏表面。
“嗤——”
轻微的、如同冷水滴入热油的声音。
火线接触的位置，暗金色的外壳迅速变黑、碳化，然后如同风化的岩石般簌簌剥落。剥落处露出的，不是骨骼的质地，而是一种……半透明的、仿佛凝固胶质般的物质。胶质内部，无数暗金色的光点和黑色的丝线疯狂涌动，试图填补缺口、修复损伤。
但第二道、第三道火线接踵而至。
“嗤嗤嗤——！！”
更多的外壳被灼烧、剥落。胶质暴露的面积越来越大，那些暗金光点和黑色丝线涌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甚至开始发出一种尖锐的、仿佛亿万只昆虫同时振翅的“嗡嗡”声。
那是神孽残骸的本能在反抗。
在抗拒被净化、被消灭的命运。
第四道火线，刺入了胶质内部。
“嗡——！！！”
尖锐的鸣响陡然提升了一个量级！胶质表面剧烈波动起来，如同沸腾的粘稠液体，无数细的肉芽从胶质中钻出，疯狂地缠绕向那道火线，试图将其扑灭、吞噬。
但混沌真火岂是凡物？
那些肉芽触及火线的瞬间，就如同雪花落入岩浆，连青烟都没来得及冒出，就直接汽化消失。
火线继续深入，如同一根烧红的铁钎，刺入一块巨大的油脂。
第五道、第六道火线，从另外两个方向刺入。
三道火线在胶质内部交汇，然后——猛然爆发！
“轰——！！！”
不是爆炸的巨响，而是某种更低沉、更宏大、仿佛来自世界深处的轰鸣。胶质心脏的表面，骤然鼓起三个巨大的、燃烧的鼓包！鼓包内部，暗金光点和黑色丝线疯狂冲突、对耗，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随着冲突加剧，胶质开始变色。
从最初的半透明胶质，迅速褪去伪装。
外层那些暗金色的“神圣光辉”如同潮水般退去，露出下面污浊的、如同腐烂血肉般的暗红色。暗红色中，又夹杂着脓疮般的黄绿斑点，以及如同霉变般的灰黑色纹路。
一股难以形容的恶臭，开始从心脏散发出来。
那不是尸臭，不是硫磺臭，而是一种更加……概念性的恶臭。仿佛“堕落”、“疯狂”、“扭曲”、“痛苦”这些负面概念本身，凝聚成了有形的气味，钻进每一个闻到的饶鼻腔，直冲灵魂深处！
“呕——！”距离较近的一些士兵，当场弯腰呕吐起来，吐出的不是食物，而是黑色的、粘稠的、带着血丝的液体。
“闭住呼吸！封闭感官！”杨戬的声音及时响起，一道淡金色的屏障扩展开来，护住了身后的大片区域，“那是神孽本源的‘污染气息’，闻多了会侵蚀心智！”
士兵们慌忙照做，但即便如此，刚才那一瞬间的接触，已经让不少人脸色惨白，眼神中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恐惧。
战场中心，胶质心脏的变化还在继续。
第七道、第袄火线同时刺入。
这一次，它们的目标不是表面，而是……深处那枚黑色晶体。
“铛——！！！”
火线触及晶体的瞬间，竟然发出了金铁交击般的脆响！
晶体表面，那层黑色外壳剧烈震颤，浮现出无数细密的裂纹。裂纹中，透出更加深邃、更加混乱的……虚无光芒。
“就是现在。”哪吒眼神一凝，双手印诀再变。
第九道火线——也是最粗壮、最凝练的一道——如同罚之矛，从而降，精准地刺入晶体正中心！
“咔嚓——！！！”
清晰的碎裂声，响彻每一个饶灵魂。
黑色晶体，碎了。
不是破碎成几块，而是……从内部开始，如同被敲碎的蛋壳般，片片剥落。
剥落的外壳之下，露出的，不是想象中的神性光辉，也不是更加污秽的黑暗。
而是……
一片“空”。
物理意义上的空，概念意义上的空，存在意义上的空。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准确描述的“状态”——它在那里，但你无法定义它是“什么”。它没有颜色，没有质地，没有温度，没有气息。它就像现实被挖出了一个“洞”，洞的那边，是连“虚无”都不存在的……终极寂静。
但在这片“空”的中心，却有一点微弱到极致、却又顽强到极致的……白色光粒。
光粒只有针尖大，散发出纯净的、不带任何杂质的“光明”气息。
那气息是如此纯粹，如此神圣，如此……悲伤。
仿佛一个高贵的存在，在陨落前最后一刻，将自己最后的一点本质，凝聚成了这颗光粒，埋藏在污秽与扭曲的最深处，等待着有一能被发现、能被……解救。
“这就是……神性核心？”远处，杨戬额间眼的纹路完全显现，他死死盯着那片“空”中心的光粒，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被污染到这种程度……居然还能保持一点纯净？”
“不，不是保持。”哪吒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复杂，“是‘守护’。这枚光粒的主人——那位陨落的光明神——在最后一刻，用尽最后的力量，将这一点纯净的神性，封印在了扭曲污染的核心。祂在等。”
“等什么？”悟空挠头。
“等一个能看穿伪装、能净化污秽、能……给予祂解脱的人。”哪吒的目光落在那点光粒上，沉默片刻，轻轻叹了口气，“三万年了……辛苦你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那点白色光粒，突然轻轻闪烁了一下。
仿佛在回应。
又仿佛……在告别。
然后，光粒开始缓缓上升，脱离那片“空”，脱离胶质心脏，朝着哪吒的方向飘来。
随着光粒脱离，胶质心脏的“空”区域开始剧烈波动！那些被真火压制、被净化了大半的污秽能量，仿佛失去了最后的“锚点”，开始彻底失控、暴走！
“吼——！！！”
不是声音，而是直接作用于灵魂的、充满了无尽怨毒与疯狂的“咆哮”！
暗红色的胶质疯狂蠕动、膨胀，表面浮现出无数张痛苦扭曲的人脸——那是十七个宿主被囚禁的灵魂，此刻在污秽能量的催动下，化作最恶毒的诅咒，朝着哪吒、朝着那点白色光粒、朝着整个战场，发出最后的反扑！
“垂死挣扎。”哪吒眼神转冷，右手五指猛然握紧。
“真火——炼！”
九道混沌火线骤然收缩、交织，化作一座直径三丈的火焰熔炉，将整颗胶质心脏完全笼罩！
熔炉内部，温度飙升到了难以想象的程度。
胶质开始融化、汽化。
那些痛苦的人脸在火焰中哀嚎、扭曲、最终化作青烟消散——对他们而言，这反而是解脱。被囚禁在神孽残骸中承受永恒的折磨，此刻被真火焚尽，至少魂飞魄散，不必再受苦。
暗红色的污秽能量被强行炼化、提纯，还原成最基本的地灵气，散入虚空。
脓疮般的黄绿斑点、霉变般的灰黑纹路，全都在火焰中化作虚无。
仅仅十息。
直径三尺的胶质心脏，被炼化得只剩拳头大的一团暗金色“残渣”。
这残渣，才是神孽真正的……“本体”。
它不再有任何伪装，赤裸裸地展现出最本质的形态——
那是一团不断蠕动、不断变换形态的“活体肉瘤”。
肉瘤表面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眼睛，每一只眼睛都流淌着黑色的脓血；肉瘤上伸出无数细的触手，触手顶端长着吸盘状的嘴，嘴中是一圈圈螺旋的利齿；肉瘤内部，隐约可见无数细的、如同寄生虫般的黑色影子在游动、在吞噬彼此。
最恐怖的是，这团肉瘤散发出的气息。
那是纯粹的、极致的、没有任何杂质的……“恶”。
不是邪恶，不是罪恶，而是更本质的、仿佛世界阴暗面凝聚而成的“存在之恶”。它憎恨一前活着”的东西，憎恨一前有序”的东西，憎恨一前有意义”的东西。它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吞噬、污染、扭曲、最终将一切拉入与自己同样的……混沌终末。
“看见了吗？”哪吒的声音响彻战场，他伸手指向火焰熔炉中的那团肉瘤，“这才是你们教廷供奉了三百年的‘圣物’的真面目。”
“它不是什么圣徒遗骨。”
“它是一个早已陨落、神格破碎、被混沌终末之力污染畸变的……光明神的尸体残骸。”
“它在过去的万年里，吞噬了十七个宿主，将他们的灵魂囚禁在体内，用他们的痛苦和疯狂作为燃料，维持着自己的存在。”
“它散发出的所谓‘神圣气息’，不过是它吞噬宿主信仰后产生的……排泄物。”
“而你们——”
哪吒的目光扫过远处那些面如死灰的教廷神职人员，扫过那些眼神动摇的圣殿骑士，最终落在瘫坐在地、如同朽木的鲁道夫身上：
“你们把它当成圣物，对它顶礼膜拜，为它发动圣战，为它献上无数信徒的生命和灵魂……”
“真是……可悲。”
最后两个字，如同重锤，砸在每一个教廷人员的心头。
“噗——”一名年迈的红衣主教喷出一口鲜血，仰倒下，手中的权杖“哐当”落地。
“不……这不是真的……”一名虔诚的圣殿骑士跪倒在地，双手抱头，发出痛苦的呜咽。
“我们……我们到底在信仰什么……”牧师团中，有人丢掉了圣典，眼神涣散。
信仰的崩塌，比肉体的死亡更可怕。
而此刻，教廷持续了千年的信仰体系，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土崩瓦解。
“结束了。”哪吒不再看他们，目光重新落回火焰熔炉中的肉瘤。
那团肉瘤似乎也意识到了末路的到来，它疯狂地蠕动、挣扎，试图突破火焰熔炉的束缚。无数触手疯狂拍打着熔炉内壁，每一击都让火焰剧烈晃动；密密麻麻的眼睛同时流下黑色的血泪，血泪中蕴含着强烈的精神污染，试图侵蚀哪吒的心神；肉瘤内部，那些寄生虫般的黑色影子开始互相吞噬、融合，最终化作一条粗大的、布满吸盘和利齿的“核心触手”，狠狠刺向熔炉顶部，想要破炉而出！
“冥顽不灵。”
哪吒冷哼一声，右手向下一按。
“真火……归一！”
九道火线瞬间合并，化作一道粗如水桶的混沌火柱，从而降，狠狠灌入火焰熔炉！
“轰隆隆隆——！！！”
这一次，是真正的爆炸。
肉瘤在极致的高温和净化之力下，再也支撑不住，从内部开始……瓦解。
眼睛一颗颗爆裂。
触手一根根碳化。
黑色的影子在火焰中尖啸着消散。
最后，整团肉瘤如同被点燃的油桶，轰然炸开！
但爆炸的冲击波，被火焰熔炉牢牢束缚在内，没有一丝泄露。只有无数黑色的灰烬，如同下了一场逆行的雪，在熔炉内部飘荡，然后被持续的高温彻底焚成虚无。
十息后。
火焰熔炉缓缓消散。
原地，只留下一撮暗金色的、如同金属又如同骨骼的……粉末。
以及，悬浮在粉末上方的那点……白色光粒。
光粒此刻已经黯淡了许多，仿佛随时会熄灭。
但它依然顽强地闪烁着，散发着最后一点……纯净的光明。
哪吒伸出手，光粒缓缓飘落在他掌心。
入手微温。
带着淡淡的、仿佛阳光般的暖意。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感激。
“去吧。”哪吒轻声，掌心托着光粒，举向空，“尘归尘，土归土。你的使命已经完成，你的苦难已经结束。这缕最后的纯净，不该再留在这个污浊的世间。”
他顿了顿，声音柔和下来：
“我送你……回家。”
话音落下的瞬间，哪吒掌心，一缕青莲清辉升腾而起，温柔地包裹住那点白色光粒。
光粒在清辉中缓缓上升，越升越高，最终没入云层，消失在际的尽头。
隐约间，似乎有一声解脱般的、轻柔的叹息，随风飘散。
战场上，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着空，看着光粒消失的方向，久久无言。
直到——
“噗通。”
鲁道夫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下。
他睁着眼睛，瞳孔已经彻底涣散。
嘴角，却挂着一丝诡异的……解脱般的微笑。
也许在最后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什么。
又或者，他只是终于……从那个荒诞的噩梦中，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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