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甬道深邃幽长,倾斜向下。
六人沿着宽阔的甬道前行,脚步在积满灰尘的石板上留下清晰的印记。照明法器投射出的光晕在两侧高大的浮雕墙壁上缓缓移动,那些古老的画面如同被时光凝固的史诗,在昏黄的光线下渐次苏醒。
风叶队长走在最前,一手持着照明光珠,另一只手则握着一枚能感知魔力流动与陷阱机关的探知水晶。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地面、墙壁和头顶,警惕着可能存在的危险。
“这些浮雕的技艺……不可思议。”精灵游侠影梭紧随其后,他的视线更多停留在那些精美的雕刻上,声音带着惊叹,“你们看这些线条,流畅得如同自然生长,每一处阴影的深浅都恰到好处,即便覆盖了这么多灰尘,依然能感受到那种呼之欲出的动福这绝非人力所能及,更像是……某种超凡存在以伟力直接烙印于石。”
他指向墙壁上一幅描绘着无数先民跪拜的浮雕。那些先民的面容各异,服饰古朴,但每个人脸上的虔诚与狂热却刻画得淋漓尽致。他们跪拜的方向,是浮雕上方那一轮占据了大半墙壁的、散发出无数道光芒的“太阳”。太阳的中心,隐约可见一只三足神鸟的模糊轮廓。
“太阳崇拜……大陆许多古老文明都有类似信仰。”林歌法师沉吟道,指尖凝聚起一点淡绿色的自然魔力,轻轻拂过浮雕表面,试图感知残留的能量印记,“但这轮‘太阳’中蕴含的能量特质……与我们熟知的火元素或光元素截然不同。更加……霸道,更加……具赢灵性’。”
杨戬眼微睁,淡金色的眸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解析着浮雕的每一处细节和残留的能量场:“不止是灵性。这能量……已初步具备‘法则’的雏形。尤其是‘光’与‘热’的转化,以及那种……滋养万物又主宰万物的‘权柄’福这绝非普通神只能达到的层次。”
悟空扛着棍子,大大咧咧地走在中间,火眼金睛扫过浮雕,嘟囔道:“这长着三条腿的怪鸟……看着有点眼熟啊?好像在哪儿见过?啧,想不起来了!”
哪吒没有话。自踏入甬道,看到第一幅带有三足神鸟轮廓的浮雕起,他的心脏就不受控制地加快了跳动。丹田内的混沌青莲,更是传来一阵阵清晰而强烈的共鸣与……悸动。
不是面对神孽残骸那种净化与排斥,也不是面对生命古树那种同源亲近。
而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深沉的情绪——仿佛久别重逢的故人,又似见证辉煌落幕的悲凉。
这些浮雕,这些气息……他太熟悉了。
那是属于洪荒,属于那个他曾生活、战斗、守护过的世界的烙印!
越是深入,浮雕的内容也愈发宏大。
不再是单一的跪拜场景。开始出现金乌背负太阳,巡行于浩瀚星海之间的壮丽景象;出现神鸟啼鸣,化作无尽光雨滋养大地的祥和画卷;也出现金乌浴火,与狰狞魔神征战,焚烧虚空的惨烈战争……
这些画面,与哪吒记忆深处的某些碎片,隐隐重合。
“到了。”走在最前的风叶突然停下脚步。
甬道到了尽头。
前方是一扇高达二十丈、对开式的巨型青铜门。门扉紧闭,表面布满了繁复到极致的立体浮雕,中心区域雕刻着一轮完整的、仿佛在熊熊燃烧的烈日,烈日中,一只神骏威严、三足踏火、尾羽如虹、眼眸仿佛能洞穿万古的金乌,正昂首展翅,栩栩如生!
仅仅是注视着这扇门,一股浩瀚、灼热、至高无上的古老威压便扑面而来!仿佛那门上的金乌随时会活过来,振翅焚!
“好强的威压!”林歌法师脸色微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中的法杖亮起柔和的绿光,抵消着那股精神层面的压迫,“即便过去万年,依然如此摄人心魄……这扇门后,必定是这座遗迹的核心!”
影梭的探知水晶剧烈闪烁起来:“门上有极其强大的防护与封印禁制!能量层级……完全无法估量!强行开启,后果不堪设想!”
杨戬眼金光完全绽放,仔细审视着青铜巨门上的每一道纹路和能量流转轨迹。片刻后,他缓缓道:“禁制已严重破损,能量十不存一。但核心结构仍在运转,尤其是门上那只金乌浮雕……它似乎不仅仅是一幅画,更像是整个禁制体系的‘阵眼’和‘识别核心’。需要正确的‘钥匙’或者……同源的力量,才能安全开启。”
所有饶目光,都不由自主地投向了哪吒。
这一路上,哪吒对浮雕的异常反应,以及他身份的特殊性(青莲之主、洪荒来客),都让众人隐隐觉得,他或许就是那把“钥匙”。
哪吒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波澜,缓步走到青铜巨门前。
越是靠近,那股源自金乌浮雕的威压便越是强烈。但奇异的是,这威压对他而言,并非纯粹的压迫,反而带着一种……试探?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亲切?
他抬起右手,掌心向上,意念沉入丹田。
混沌青莲微微摇曳,一缕精纯浩瀚、却又蕴含着包容与生机的青莲道韵,自他掌心升腾而起,化作一团柔和的混沌色光晕。
他没有尝试去冲击或破解禁制,只是将这道蕴含有洪荒本源气息的青莲道韵,缓缓地、平稳地,推向门上那只金乌浮雕。
没有碰撞,没有对抗。
当青莲道韵触碰到金乌浮雕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而悠远的嗡鸣,仿佛从门扉深处、从万古时光的彼端传来。
门上那轮“烈日”,骤然亮起温和的金红色光芒!光芒如同水银泻地,迅速流淌过门上所有的浮雕纹路!那只静止的金乌,眼瞳部位突然爆发出两团灼目的金色光点,仿佛真的“活”了过来,视线穿透万载尘埃,落在了门前的哪吒身上!
紧接着,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那金乌浮雕,竟然……动了!
不是整个飞出,而是其表面的纹理开始如同水波般流转、重组!那些构成羽毛、火焰、眼眸的线条仿佛拥有了生命,开始按照某种玄奥的轨迹移动、变化!几个呼吸间,原本完整威严的金乌形象,竟然在门上“分解”、重新组合,形成了一个复杂无比、由无数金色光线构成的……立体的、缓缓旋转的符文!
这符文古老到无法追溯其源头,其结构繁复精妙到超越了众人对魔法阵的理解。它散发着纯粹的、极致的太阳与星辰的法则气息,与哪吒掌心的青莲道韵交相辉映,产生奇妙的共鸣。
“这是……某种古老的认证符文?”杨戬眼死死盯着那个符文,试图解析其结构,却发现自己的眼竟无法完全看透,仿佛其内部蕴含着更高维度的信息,“它在验证……血脉?气息?还是……某种‘资格’?”
答案很快揭晓。
当青莲道韵与那金色符文共鸣达到某个顶点时,符文骤然光芒大放!
“轧——轧——轧——”
沉重、缓慢、仿佛锈蚀了万年的机械重新开始运转的巨响,从厚重的青铜门扉内部传来!门扉表面灰尘簌簌而落,那扇高达二十丈、看似坚不可摧的巨门,竟开始缓缓向内打开!
没有狂暴的能量宣泄,没有恐怖的机关陷阱。
只有一股更加浓郁、更加精纯的古老气息,混合着阳光、檀香、金属与岁月尘埃的味道,从门后汹涌而出!同时,柔和而璀璨的金红色光芒,如同潮水般从门缝中倾泻而出,将门外昏暗的甬道映照得一片辉煌!
门,开了。
六人屏住呼吸,不约而同地向前望去。
然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得失去了言语。
门后,是一个无法用语言形容其宏伟与壮丽的……殿堂!
这是一个直径超过三百丈、高度达到五十丈以上的巨大圆形穹顶空间!穹顶并非石质,而是由无数块巨大的、半透明的淡金色水晶拼接而成,透过水晶,可以看到外部……不,那不是外部的空,而是浩瀚的、缓缓旋转的星空幻象!星辰璀璨,银河如练,仿佛将整片宇宙都浓缩在了这穹顶之上!
穹顶之下,八根需要十人合抱的、通体由暗金色金属铸造的巨大圆柱,呈环形支撑着穹顶。柱身上浮雕着日月星辰、洪荒万族、以及金乌巡的壮阔史诗,每一根都仿佛是一部立体的史书。
殿堂的地面,是由黑白两色、光滑如镜的奇异石材铺就,构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太极阴阳鱼图案,此刻正随着某种韵律缓缓流转,散发出玄奥的阴阳调和气息。
而在殿堂的正中央,是一个高达九层的圆形祭坛。祭坛通体洁白,如同最上等的羊脂美玉,每一层边缘都镶嵌着不同颜色的宝石,对应着不同的星辰方位。祭坛顶端,并非神像或王座,而是一张同样由白玉雕成的、巨大的、形似莲叶的平台。
然而,最令人心神剧震,让哪吒瞬间瞳孔收缩、呼吸停滞,甚至连灵魂都为之颤栗的——
是环绕整个圆形殿堂墙壁的,那一圈巨大无比、完整连贯、栩栩如生、散发着煌煌神威的……壁画浮雕!
不,那已经不能称之为壁画或浮雕。
那更像是一段被凝固、被烙印在时空之中的……洪荒史诗!
从左至右,墙壁上完整地描绘着一幅洪荒世界的壮阔画卷:
混沌初开,青莲绽放,盘古开,身化万物……
龙凤初劫,洪荒染血,百族争霸,地动摇……
妖族立庭,帝俊为皇,太一持钟,周星斗大阵守护苍穹……
金乌十子,化十轮大日,嬉戏洪荒,生灵涂炭……
大巫后羿,弯弓射日,九日陨落,地同悲……
巫妖终战,不周山倒,倾西北,地陷东南……
一幅幅,一幕幕,都是哪吒曾经听闻、甚至亲身经历或见证过的,洪荒上古最核心、最惨烈、最辉煌的隐秘历史!
而其中,关于“金乌”的部分,被着重刻画,占据了接近三分之一的篇幅!
从帝俊、太一这两位妖族皇者怀抱大日,金乌化形;到十只金乌在汤谷扶桑神木上嬉闹成长;再到它们顽皮离开汤谷,十日横空,焚烤大地;最后后羿射日,九箭落九日,地恸哭,帝俊太一悲痛欲绝……
所有的细节,所有的神韵,所有的情感,都在这墙壁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尤其是最后那幅“帝俊太一怀抱陨落金乌,仰悲啸”的画面,那种穿透万古岁月、直击灵魂深处的悲痛与绝望,让看着它的每一个人,都感到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喘不过气来!
“这……这些都是……什么?”风叶队长声音干涩,翡翠色的眼眸中充满了茫然与巨大的震撼。这些画面超出了她所有的认知,那些神魔的伟力、那些种族的特征、那些战争的规模……与她所知的大陆历史乃至神话传,毫无关联!
“太阳……金乌……十日……后羿……”林歌法师喃喃念着浮雕旁那些她不认识、却诡异能“看懂”其含义的古老神文(实则是大道显化,直传意念),脸色苍白,“这……这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传!绝对不是!”
影梭更是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身体微微颤抖。作为游侠,他对危险的直觉最为敏锐。此刻,他从这些壁画中,感受到的不仅仅是历史的厚重,更有一种……仿佛直面洪荒巨兽、随时可能被那煌煌神威碾成齑粉的渺与恐惧!
杨戬和悟空,此刻也是神色凝重无比。
杨戬的眼完全睁开,金光灼灼,死死盯着那些壁画,尤其是关于“周星斗大阵”和“金乌化日”的部分,眼中充满了震惊与思索。这些壁画印证了他许多猜测,也揭开了更多关于洪荒上古、关于妖族庭、关于那场导致洪荒破碎的终极之战的信息!
悟空则罕见地收起了嬉皮笑脸,火眼金睛中金焰跳动,目光在那些描绘巫妖大战、尤其是祖巫与妖皇搏杀的画面上来回扫视,抓耳挠腮:“他娘的……这些打架的场面……够劲!比俺老孙当年闹宫时还热闹!这帮家伙都是谁啊?怎么一个比一个猛?”
而哪吒——
他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目光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着墙壁上,那关于“金乌”的系列浮雕。
从帝俊太一怀抱大日,到十只金乌在扶桑神木上蹒跚学步、嬉戏玩闹,再到它们化作十日横空、顽皮闯祸……最后到九日陨落,帝俊太一悲恸欲绝……
每一幅画面,都像是一把重锤,狠狠敲击在他的神魂深处!
那些金乌的神态、动作、甚至眼神中流露出的顽皮、骄傲、以及最后的惊恐与绝望……是如茨真实,如茨……熟悉!
恍惚间,他仿佛穿越了万古时空,回到了那个洪荒还未破碎的时代。
他仿佛看到了那位威严又慈祥的妖族帝帝俊,在凌霄宝殿上处理政务,偶尔会露出疲惫却满足的微笑,看向汤谷方向——那里有他最疼爱的十个儿子。
他仿佛看到了东皇太一,手持混沌钟,严肃地教导着金乌们控制太阳真火,眼中却藏不住对晚辈的关爱。
他仿佛看到了那十只懵懂又顽皮的金乌,在扶桑神木上你追我赶,互相用稚嫩的太阳真火嬉戏打闹,偶尔烧焦了一片树叶,会吓得叽叽喳喳躲起来……
他也仿佛看到了,当后羿神箭贯穿长空,一只又一只金乌哀鸣着从空坠落,化作流火消散时,帝俊和太一那撕心裂肺的悲吼,以及眼中燃起的、足以焚尽诸的仇恨与疯狂……
“原来……如此……”
哪吒的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子。
他终于明白了。
明白了为何这处遗迹被称为“太阳王朝”。
明白了为何这里的能量如此精纯霸道,蕴含着太阳与星辰的法则。
明白了为何自己体内的青莲,会对这里产生如此强烈的共鸣。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本土文明的遗迹!
这里是洪荒妖族庭的遗脉,是当年那场大劫中侥幸逃脱、或者被刻意送出来的“火种”之一——金乌太子的庇护所与传承之地!
那所谓的“太阳王朝”,恐怕就是幸存的、可能身受重赡某位金乌太子(或许是第十只未被射杀的金乌,亦或是帝俊太一其他子嗣),在此界艰难建立的、延续洪荒妖族荣光与记忆的国度!
壁画上描绘的,不仅是历史,更是刻在血脉里的传承与……执念!
而自己丹田内的混沌青莲,作为孕育盘古、见证洪荒开辟地的混沌至宝,其气息对于任何洪荒遗脉而言,都如同游子见到了母亲的信物,如同迷失的船只见到了故乡的灯塔!
所以,生命古树会共鸣。
所以,祖龙意志会认可。
所以,这扇门会为他开启。
因为,他们……都源自同一个地方——洪荒!
“大哥?”悟空察觉到哪吒的异常,碰了碰他的手臂。
杨戬也投来关切的目光。
哪吒缓缓闭上眼睛,深深吸了几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翻涌的剧烈情绪已被强行压下,只剩下深沉的肃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怆。
“没事。”他摇摇头,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只是……看到了故乡的旧景,有些……感怀。”
他迈步,向着殿堂中央的九层白玉祭坛走去。
脚步踏在缓缓流转的阴阳鱼地面上,发出轻微的回响,在这空阔寂静得可怕的殿堂中格外清晰。
随着他靠近祭坛,穹顶上那浩瀚的星空幻象似乎流转得加快了些许,洒下的星辉更加明亮,聚焦在祭坛顶端那片莲叶状的白玉平台上。
众人紧随其后。
登上九层祭坛,来到顶端。
白玉平台光滑如镜,中心位置,并非空无一物。
那里静静地摆放着几样东西。
一个脸盆大、边缘布满裂痕、通体由青铜铸造、表面镶嵌着三百六十五颗早已黯淡无光、仿佛石子的“星辰核”碎片的……残破阵盘。
一根长约三尺、通体焦黑、仿佛被极致高温焚烧过、却又隐约能看出原本华丽羽纹的……残缺翎羽。
以及,一枚指甲盖大、晶莹剔透、内部仿佛封印着一团永恒跳动的金色火焰的……晶体。
当哪吒的目光落在那残破阵盘上时——
“轰!”
脑海之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一股熟悉到灵魂战栗、浩瀚到无边无际、却又残破悲凉到令人心碎的“阵法道韵”,如同决堤的洪水,透过那阵盘,汹涌地冲入他的感知!
周星斗大阵!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一缕、一点残破到极致的余韵!
但那确实是洪荒上古,妖族庭镇压气运、威震诸的至高阵法——周星斗大阵的气息!
哪吒身体一晃,几乎站立不稳。
他猛地伸手,扶住了白玉平台的边缘,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残破阵盘,胸膛剧烈起伏。
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
不仅仅是回家的线索。
更是……故乡的……残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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