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夜相柳坦陈部分过往后，夭心头的雾霭渐渐散了些。那些染着烟火气的温暖碎片，像初春的细雨，润开了记忆的土壤，让她不再是只懂依赖的伤者——她开始主动踏出偏殿，试着接住相柳递来的信任，也试着在这片海岛上，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每日清晨，阿珠陪着她在临海的园圃散步。鬼方的花草多带着海的气息，有的叶片泛着珍珠似的光泽，有的根茎缠着细弱的海草。夭指尖刚触到叶片，便觉一股微弱生机顺着指尖爬上来，那些草药的药性、配伍，竟凭着本能在脑海里冒头。她愈发确信，相柳的“玟六”，的“回春堂”，都是真实存在过的自己。
她索性缠着巫医长老请教。起初长老们碍于“族长夫人”的身份，只敢教些基础药理，可夭态度谦和，提问又准又狠，往往戳中要害，渐渐让长老们放下拘谨。“长老您瞧，这清心草若是赶在月圆夜、潮汐最盛时采，再拌上三两海魂砂研磨，宁神效果会不会更强？对付低阶冥煞的精神侵蚀，或许能派上用场。”她捧着几株翠绿的草药，眼里闪着求知的光。
“哎哟，夫人这心思巧！”白发长老拍了下手，满眼赞许，“老夫行医半辈子，竟没想着借潮汐月华之力！这法子准行，咱们这就试试！”
得到认可，夭立刻扎进药庐。捣药的木槌敲得有节奏，鼻尖萦绕着清苦的药香，恍惚间竟像是回到了清水镇的回春堂——那种凭着自己本事帮人解忧的踏实感，让她心头的不安渐渐淡去，气色也一红润，眼神亮得像淬了星光。
相柳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不再把她圈在偏殿这方寸之地，默许她跟巫医们琢磨药方，跟族人聊岛上的风土，却在暗中把她活动区域的守卫换成了最精锐的玄蛟卫，连园圃周围的阵法都悄悄加固了两层。他依旧每日来看她，有时是傍晚带着一身海风，有时是深夜处理完族务，停留的时间不长，却总带着点细碎的牵挂。
“今日认得了种在礁石缝里的‘耐盐花’，长老它能解轻微海毒。”夭会主动跟他念叨日常，语气轻快得像只雀鸟。
他大多时候只是听着，紫眸里映着她的身影，偶尔才补一句：“那花性寒，你身子还虚，别多碰。”或是从袖中甩出一个瓷瓶：“这里有深海‘银线藻’，能中和它的寒性，你可拿去配药。”
瓷瓶里的藻丝泛着微光，是极难得的药材，夭捧着瓶子，心里暖烘烘的——他看着冷淡，却把她的话都记在了心里。
这晚近子时，相柳处理完族务，踩着夜色走进偏殿。殿里只点了一盏鲛灯，昏黄的光裹着药香，夭还没睡，正伏在案上，指尖点着一卷残破的皮卷，眉峰拧成个疙瘩，手边的药粉还沾着石臼的碎屑。
“这么晚了还不睡？”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打破令内的宁静。
夭抬头见是他，眼睛瞬间亮了：“你来了！我在看《海疆毒物考》，这里面‘蚀心幽兰’的根茎能解顽固冥煞毒，可炮制方法缺了大半，我试了好几次，药性都散了。”
相柳走到案边，拿起皮卷扫了眼，又捻起一点药粉嗅了嗅，紫眸里闪过了然：“这草阴寒得厉害，寻常火候焐不热它，得用纯阳之力引着——要么借地心熔岩之精，要么用至阳的妖力或灵力慢慢疏解。”
“就像你之前帮我疏导药力那样？”夭立刻抓住关键，语气里满是兴奋。
“原理差不多。”他点头，语气却沉了沉，“但这力道得掐得极准，差一分就会药毁人伤，你现在灵力没复，可不能瞎试。”
“我知道！”夭乖乖应着，眼里的光却没暗，“等我再好些，定要把这法子琢磨透！”
相柳望着她灯下熠熠生辉的侧脸，指尖不自觉地抬起，替她拂去鬓边散落的一缕碎发。指腹不经意擦过耳廓，带着微凉的触感，两人都愣了愣。
夭脸颊腾地热了，连忙垂下眼，指尖攥着衣角，心跳快得像打鼓。
相柳也迅速收回手，耳尖不易察觉地泛零热，轻咳一声掩饰不自在：“时辰不早了，该歇着了。”
“嗯。”夭低低应着，开始收拾案上的东西。
相柳没立刻走，走到窗边望着夜色里流转的阵法幽光，沉默了片刻，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犹豫：“三日后部落要办海祭，酬谢海神，也安抚战死的英灵。你若身子吃得消……要不要去看看？”
夭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讶。海祭是鬼方族的大事，以往她只被叮嘱静养，从未被邀请过。这是相柳第一次主动让她融入他的族群，接纳她成为这里的一部分。
“我愿意！”她用力点头，眼里亮得像盛了星光。
“好。”相柳转过身，看着她眼底的期待，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下，“让阿珠给你备身合夷衣裳，早些休息。”
完，他便转身离开了，玄袍的衣摆扫过地面，留下一缕淡淡的海腥味。
夭走到窗边，望着他消失在夜色里的背影，心头暖烘烘的。她能感觉到，相柳正在慢慢敞开他的世界，把她从“需要被保护的人”，变成“可以并肩的人”。
夜风带着海的咸湿吹过来，拂动她的发梢。记忆的碎片还在慢慢拼凑，混沌的威胁也从未远去，但那颗被岁月与伤痛埋在心底的种子，终是借着信任与暖意，在这片海岛上破了土。它带着韧劲，朝着光的方向，悄悄抽芽。
而她与相柳之间，那些始于交易、缠过生死的复杂情愫，也像海边的潮汐，悄无声息地漫过了原本的界限，在平淡的日常里，孕育着新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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