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桥镇的夏日,在潮湿与闷热中裹挟着蝉鸣。“三江苑”区消防管道维修的突破,像一枚投入平静水潭的石子,激起的涟漪效应开始显现。主动找上乔一桐和张思远团队的,不再是清一色的期待面孔。
最先发难的是镇城建办的一位老科长。在关于“利用‘星图’工具梳理辖区存量违建风险”的对接会上,他端着泡满枸杞的保温杯,慢条斯理:“乔主任,还有市里来的张工,你们这个系统想法是好的。但违建问题,牵扯多少年的历史原因、多少户居民的实际困难?光靠数据标出来,然后流程一推,是要我们去做恶人,激化矛盾吗?以前我们讲究‘柔性执法’、‘逐步消化’,现在数据一亮相,时限一卡死,万一出点群体事件,谁负责?是你们系统负责,还是我们具体干活的人负责?”
会议室空气一滞。乔一桐试图解释,工具旨在明晰底数、辅助决策,并非替代人工判断。但老科长摆摆手:“我老了,搞不懂这些新东西。我就知道,有些事,模糊着办,大家还有转圜余地;一旦清清楚楚摆上台面,那就没了退路。你们这是把基层干部架在火上烤啊。”
类似的声音,在随后的网格员座谈会、微企业安全生产数据采集动员会上,以或直接或委婉的方式反复出现。担忧主要集中在几点:一是“数据清晰化”带来的责任压力与问责风险;二是新工具可能打破原有的、基于人情和默契的工作生态;三是基层是否具备操作和消化这些数据工具的能力。一位干了十几年的老网格员得实在:“我管的那片,张大妈李大爷什么情况,我心里一本账。现在非要我录到系统里,格式不对还打回来,耽误我多少功夫?关键是,有些家里困难、特殊情况,系统里一个冰冷的标签,能反映出来吗?到时候按系统提示去处理,伤了感情,以后工作更难做。”
张思远团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这不再是技术障碍,而是深植于基层治理肌体中的“逆流”——一种对改变的本能抵触,对不确定性的然恐惧,以及对“工具理性”侵入“实践智慧”领域的深层戒备。
“我们是不是太理想化了?”一次深夜讨论中,团队里最年轻的程序员陈沮丧地,“以为给了工具就能解决问题,没想到工具本身成了问题。”
乔一桐揉了揉眉心,这些她同样疲于沟通解释。“不完全是工具的问题。是我们触碰到了基层权责利不匹配这个根子。以前很多事‘看着办’,是因为大家知道‘办不了’也没办法。现在工具好像给了‘能办’的希望,但又没真正给足‘办成’的资源和支持,反而把‘办不成’的责任显性化了。这种落差,才是焦虑的来源。”
张思远将这些问题和讨论,详细记录在每日简报中,发回总部。高晋阅读时,心情沉重却也清醒。孙启明的警告言犹在耳:“赋能也是一步险棋。” 现在,棋局刚刚展开,己方内部的“气”已经有些滞涩。这不仅是新桥镇的问题,很可能是未来推广中会普遍遇到的瓶颈。
他召集团队核心成员开会。“基层的反馈是真实的,也是宝贵的。它告诉我们,‘星图’赋能不能是简单的技术下沉,必须是适配基层土壤的‘共生式赋能’。我们要调整思路:第一,工具设计必须极度简化,甚至允许一定程度的手工录入、模糊标注,降低使用门槛;第二,流程引擎不能是僵硬的‘催办器’,要增加‘人工研判缓冲环节’和‘特殊情况备注通道’,给基层灵活处置留出空间;第三,也是最关键的,我们要帮助基层,利用数据工具,向上争取资源,而不仅仅是向下压实责任。”
他指示团队,基于新桥镇遇到的现实阻力,快速迭代工具原型,并起草一份《“星图”基层赋能工具应用指引(试行)》,重点阐明工具的支持属性而非考核属性,强调“数据辅助决策,人文温度执斜的原则。同时,他让张思远协助乔一桐,就“三江苑”模式解决过程中暴露出的、需要区级层面协调的普遍性机制问题(如老旧区维修基金绿色通道的常态化),形成一份有理有据的《政策优化建议》,准备通过合适渠道向上反映。
“我们要做的,是让基层觉得这个工具是‘帮手’,而不是‘监工’;是‘杠杆’,而不是‘枷锁’。”高晋总结道。
就在新桥镇试点在逆流中努力调整航向、寻找锚点时,高晋收到了两条看似无关、却让他心神不宁的消息。
第一条来自部里另一个司局的熟人,闲聊时提起:“听前段时间,你们那边有个什么环境数据抽样,惊动了安全口的某个老单位?有人私下打听呢,不过好像也没下文了。” 熟人得轻描淡写,高晋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城镇结合部的那次“合规抽样”,果然留下了痕迹,甚至引起了某些隐蔽线条的关注。这印证了孙启明关于“避免扰动”的提醒,也明那潭水下的东西,敏感度极高。
第二条消息,则是通过一个非常间接的渠道传来。那位军工材料专家朋友,突然给他转发了一篇毫无关联的学术会议通知,但附了一句话:“上次聊起的老古董,听最近赢收藏家’在暗市打听类似品相的东西,价格开得不低。江湖水深,看看就好。” 这隐晦的提示,让高晋心头一紧。金属碎片背后可能代表的历史遗留物,不仅没有被遗忘,反而似乎有人在暗中搜寻或交易?这与他之前推测的“清理转移”是否有关联?而“旧码头夜有异动”的消息,又是否与此相关?
这些遥远的、模糊的讯号,像隔着浓雾看到的微弱灯火,无法辨明细节,却明确指示着那里存在不寻常的活动。高晋再次强压下深入探查的冲动。他将这两条信息同样以高度概括的方式,录入“非典型风险迹象摘要”的加密档案,并增加了“可能涉及历史遗留特殊物料”和“存在非公开市场关注迹象”的标签。档案像一块不断吸附铁屑的磁石,越来越厚重,却依然缺乏将其凝聚成清晰图景的关键磁场。
他将注意力拉回眼前能把握的航道。新桥镇迭代后的工具和新的工作思路开始尝试。针对违建问题,他们不再追求一键生成“拆违清单”,而是设计了一个“存量问题分级评估模版”,允许网格员结合实地情况,标注风险等级、历史成因、化解难点,并生成不同处置路径(如完善手续、部分拆除、综合改造)的初步成本效益分析对比,供镇领导决策参考。工具从“裁疟变成了“参谋”,抵触情绪明显缓和。
同时,乔一桐和张思远合力撰写的《关于以数据赋能破解老旧区消防治理困境的政策建议》,通过乔一桐在区政协的渠道提交,获得了某位分管副区长的批示,要求相关部门研究。虽然距离政策落地尚远,但这意味着“数据赋能”开始尝试向“政策赋能”跃升,为基层解决共性问题寻求更高层面的支持。
这傍晚,高晋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边堆积的晚霞。新桥镇的试点在逆流中找到了一个暂时的锚点——从“技术赋能”转向“协同赋能”与“政策赋能”的结合。虽然缓慢,但每一步都更贴近现实的沟壑。
而远方,关于金属碎片和旧码头的迷雾依然笼罩。那些暗处的动向,与他眼前努力构建的“光明”路径,仿佛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但高晋隐隐感到,在一个更宏大、更复杂的棋局里,这些看似无关的线条,或许正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缓慢地编织着。他现在的任务,不是去揭开远处的谜底,而是加固好自己手中这条正在铺设的、通往基层治理实效的“缆索”。
他打开加密工作终端,调出“星图”项目整体进展图。“主干-支流”宏试点方案已进入部委间征求意见的最后阶段,争议焦点集中在数据主权归属和风险责任划分;新桥镇等微试点则在泥泞中蹚路,积累着宝贵的“接地气”经验;而那个独立的、不断增厚的“非典型风险迹象摘要”档案,则像一个沉默的备忘录,记录着光明航道边缘那些未被照亮的阴影地带。
三条线,三种节奏,三种风险。高晋知道,他必须同时稳住这三个球。宏试点不能偏离核心控制力,微试点不能脱离基层实际,而那片阴影地带,则必须保持静默观察,既不迷失其中,也不完全忽视。
他关掉屏幕,夜色已完全降临。城市在灯火中呼吸,无数个像新桥镇一样的基层单元,正承载着具体的悲欢与问题。他的“星图”,其意义或许就在于,能否为这些负重前行的单元,提供哪怕一点点更清晰的路径、更有效的支撑。至于更深的暗流与历史的尘埃,在获得足够的授权与力量之前,只能让它们暂时停留在备忘录冰冷的字里行间。
他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明的挑战依旧具体:修订一份试点协议的条款,审阅新桥镇新场景的设计方案,参加一个关于数据安全标准的部际协调会。航程漫长,需要他保持专注,一步一个脚印,在逆流中寻找下一个坚实的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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