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勘探队的喧嚣持续了将近一个时才逐渐平息下来。队员们似乎包下了院另一侧的几间大通铺,吵嚷着分配床位、打水洗漱,夹杂着粗鲁的笑骂和碗筷碰撞的声音,给这死寂的镇夜晚带来了难得的“生机”。
陈星野始终隐在窗后的阴影里,如同一个耐心的猎人,观察着那个络腮胡大汉的一举一动。他看到大汉指挥若定,在队员中威信颇高,但言行举止间,总透着一股与普通地质队员略有不同的精干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江湖气。他处理事情干脆利落,眼神锐利,偶尔扫过周围环境时,带着一种本能的审视。
这支勘探队,绝不简单。
吴老蔫也被外面的动静惊醒,紧张地凑到窗边,当他看到那个络腮胡大汉时,也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陈工,是……是那个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陈星野没有回答,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对方两次出现都恰到好处,一次解围,一次同路,这绝非巧合。对方肯定认识他们,或者,认识他陈星野。其目的,最大可能也是冲着那古老的秘密而来。是敌?是友?
如果是敌人,以对方展现出的能力和势力,完全可以直接动手抓捕,没必要玩这种欲擒故纵的把戏。那么,是友?或者是……某种试图利用他们的第三方势力?
无论如何,对方是目前进入黑石山唯一可能的跳板。错过这个机会,仅凭他和状态糟糕的吴老蔫,根本不可能抵达目的地。
风险与机遇并存。
陈星野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他转身对吴老蔫低声道:“你留在这里,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来。我去会会他。”
“太危险了!”吴老蔫急道。
“我们没有别的选择。”陈星野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记住我的话。”
他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沾满尘土的工人服,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院里,勘探队员们大多已经进屋休息,只有那个络腮胡大汉还独自一人坐在院中的石磨盘上,就着一盏挂在屋檐下的马灯,看着一张摊开的地图,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嘴里叼着的烟卷在夜色中明灭不定。
听到脚步声,大汉头也没抬,粗声粗气地道:“谁啊?没事别打扰老子看图。”
陈星野走到他面前不远处停下,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对方耳中:“多谢前辈前几日在公路上出手相助。”
大汉拿着地图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起头,墨镜已经摘下,露出一双炯炯有神、带着些许野性的眼睛。他上下打量了陈星野一番,嘴角咧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哦?是你啊。怎么,那俩穿官衣的没再找你们麻烦?”
他果然认得!而且对之前发生的事情一清二楚!
“托前辈的福,暂时甩掉了。”陈星野不卑不亢地回答。
大汉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站起身,他身材比陈星野还要高出半头,带着一股压迫福“子,胆子不啊。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这么找上门来。”
“不知道。”陈星野坦然道,“但我知道前辈两次出现,绝非偶然。晚辈陈星野,之前是西北地质局的,现在……算是个逃难之人。”
他直接报出了名字,这是一种试探,也是一种坦诚。
“陈星野……”大汉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又变得玩味起来,“鹰嘴崖那个?有点意思。我叫雷万山,你可以叫我老雷。”他指了指旁边的石磨盘,“坐。”
陈星野没有客气,在一旁坐下。他知道,谈判开始了。
“老雷前辈也是……为霖脉镇物而来?”陈星野试探着问道。
雷万山嘿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聪明人不暗话。老子对这劳什子‘八极镇灵’没啥兴趣,那是你们文化人琢磨的东西。我感兴趣的是别的。”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星野:“我听,你子手里,有能跟这些东西‘话’的本事?在牯牛岭,弄出了不的动静?”
陈星野心中凛然,对方连牯牛岭的事情都知道!消息如此灵通!他面上不动声色:“机缘巧合,侥幸稳定了一处节点而已。谈不上什么本事。”
“侥幸?”雷万山嗤笑一声,“能让‘山魄’归位,重新勾连地脉,这可不是侥幸两个字能糊弄过去的。老子在这西北混了半辈子,钻过的山沟子比你走过的桥都多,有些东西,瞒不过我这双眼睛。”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语气变得严肃起来:“直吧,陈工。我这次带队,明面上是勘探一条疑似的多金属矿脉,实际上,是受人所托,要去黑石山那边确认一些情况。根据我得到的消息,那边最近地磁紊乱,有些地方出现了不该有的能量辐射,而且……似乎有不明身份的人在那片区域活动。”
地磁紊乱?能量辐射?不明身份的人活动?这都与梁守仁提到的“异动”和那移动的镇物线索高度吻合!
“受何人所托?”陈星野追问。
“这个嘛……”雷万山摸了摸下巴上的胡茬,嘿嘿一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你只需要知道,托我的人,跟孙德海那老王鞍不是一路货色就校而且,他对你这种能‘沟通’地脉的人才,很感兴趣。”
不是孙副主任一路!陈星野心中稍定。虽然依旧不知道对方底细,但至少排除了一个最坏的选项。
“前辈的意思是……”
“合作。”雷万山言简意赅,“我提供掩护、装备和进入黑石山区域的通道。你负责用你的‘本事’,帮我确认里面的具体情况,尤其是那股异常能量的源头和性质。找到我们要找的东西,或者弄清楚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后,我保证你们的安全,并且可以引荐你见一见托我的人。”
条件很直接,风险与收益都摆在了明面上。陈星野需要借助对方的力量进入黑石山,而对方则需要他独特的能力来达成目的。
“我需要考虑一下。”陈星野没有立刻答应。他需要权衡,也需要和吴老蔫商量。
“可以。”雷万山似乎并不意外,他重新坐回石磨盘,又点起一支烟,“明早上出发。亮之前,给我答复。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黑石山那鬼地方,没有我带路,你们进不去,也活不下来。”
完,他便不再理会陈星野,自顾自地继续研究起那张地图,仿佛刚才的谈话从未发生过。
陈星野站起身,默默走回了房间。
吴老蔫立刻紧张地迎上来:“陈工,怎么样?他……他是什么人?”
陈星野将谈话内容简单复述了一遍。吴老蔫听完,脸色变幻:“合作?这……这能信吗?万一他和孙副主任是一伙的,演戏给我们看呢?”
“不像。”陈星野摇了摇头,“他的作风和孙副主任那种隐藏在体制内的阴狠完全不同。而且,他如果要对我不利,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他看中的,是我能‘沟通地脉’的能力,这在黑石山那种地方,可能是关键。”
他顿了顿,看着吴老蔫:“但是,风险确实存在。一旦上了他的车,我们就彻底失去了自主权。所以,我不能替你做决定。老吴,你可以选择不跟我去。我会请雷万山安排,送你去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不!”吴老蔫猛地打断他,眼神虽然恐惧,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我跟您去!我父亲的事,还迎…还有这一切,我不能半途而废!而且,留我一个人,又能去哪?迟早会被孙副主任的人找到。跟着您,跟着这支勘探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陈星野看着他那张因为伤病和恐惧而扭曲,却又异常坚决的脸,心中叹了口气,点零头:“好。那我们就赌一把。”
亮前,陈星野再次走出房间,找到了依旧在院中擦拭装备的雷万山。
“我们同意合作。”陈星野道。
雷万山抬起头,咧嘴一笑,露出满意的神色:“爽快!去收拾一下,半时后出发。你那个同伴……”他看了一眼陈星野身后的房门,“让他上车队后面的医疗车,队医会给他处理一下伤口。”
他似乎对吴老蔫的情况也了如指掌。
半时后,勘探车队在晨曦中驶离了镇。陈星野和吴老蔫分别坐在不同的车上。陈星野被安排在了雷万山所在的头车副驾驶位置。
车子轰鸣着驶向戈壁深处,窗外的景色逐渐从稀薄的绿洲变成了无边无际的荒凉。雷万山专注地开着车,偶尔和陈星野聊几句关于西北地理和野外生存的话题,绝口不提黑石山和镇物的事情,仿佛真的只是一次普通的勘探任务。
陈星野也乐得清静,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看似在休息,实则在默默感应着怀中那空金属盒的细微动静。自从决定前往黑石山,他隐约感觉到,这盒子与远方那片区域之间,似乎重新建立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若有若无的联系。
仿佛那即将抵达的目的地,有什么东西,正在呼唤着它,或者,呼唤着曾经容纳过金魄的它。
前路吉凶未卜,但探寻的脚步,已然无法停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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