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刘晓慧和电视台的采访车,唐建科站在镇政府大院的暮色里,微微松了口气。下午的采访,比他预想的要顺畅得多。刘晓慧的专业和坦诚,让他打消了许多关于媒体会刻意渲染、炒作矛盾的顾虑。他能感觉到,这个女记者是真正想深入了解事实,而非仅仅为了制造吸引眼球的新闻。
他转身回到办公室,案头还堆着不少需要处理的文件。示范园项目虽然重新走上正轨,但钱有财留下的阴影并未完全散去,后续的施工安排、与受损投资方的沟通安抚、以及应对县里可能因此事而起的微妙风向变化,都需要他投入十二分的精力。
正当他埋首于一份关于项目后续资金使用计划的报告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请进。”
进来的是党政办主任,脸上带着一丝为难的神色:“唐镇长,有点情况。县电视台刘记者他们的车,刚开出镇子没多久,就抛锚在路上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司机检查了一下,是零件坏了,一时半会儿修不好,得从县里调配件过来。”
“人没事吧?”唐建科立刻放下笔,关切地问。
“人没事,就是快黑了,被困在路上了。刘记者刚打电话到办公室求助。”
唐建科没有丝毫犹豫:“马上安排车去接他们。黑了,野外不安全。跟他们,如果不介意,先回镇上安顿下来,等车修好再。你去协调一下镇上的招待所,准备几个房间。”
“好的,镇长,我马上去办。”主任领命而去。
唐建科揉了揉眉心,这只是一个插曲,但也提醒着他基层工作的琐碎与突发性。他重新拿起笔,却似乎很难立刻集中精神。脑海里闪过刘晓慧那双明亮而富有探究欲的眼睛。这个意外,或许会让这次原本纯粹的工作交集,多出一段计划外的插曲。
大约四十分钟后,院子里传来汽车的声音。唐建科走到窗边,看到办公室主任带着略显疲惫但依旧保持得体的刘晓慧和她的两位同事走了进来。摄像师傅和助手姑娘脸上更多的是抱怨和无奈,而刘晓慧虽然也经历了波折,但眼神中更多是一种既来之则安式的平静,甚至带着一点观察周围环境的新奇福
唐建科下楼迎了上去。
“刘记者,实在不好意思,让你们遇到这种麻烦事。”唐建科表达着歉意。
“唐镇长,您可别这么,是我们给您添麻烦了。”刘晓慧连忙摆手,语气诚恳,“还得感谢您这么快就派人来接我们,不然这荒郊野岭的,我们还真有点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应该的。已经安排好了招待所,条件比较简陋,委屈几位先将就一晚。车子那边,我们会督促尽快修理。”唐建科着,看向办公室主任,“带几位记者同志先去房间安顿一下,休息一会儿。然后……看看食堂还有没有饭菜,麻烦师傅准备一下工作餐。”
“镇长,食堂这会儿应该还有吃的,我这就去安排。”主任应道。
刘晓慧却开口:“唐镇长,不用特别麻烦食堂师傅了。我看镇政府对面好像有家餐馆还亮着灯,要不我们随便过去吃点就行,也省得麻烦食堂同志再忙活。”
唐建科想了想,点头道:“也好。那家店味道还不错,干净卫生。我陪你们过去吧,也算尽地主之谊。”他考虑到让几位客人,尤其是女记者单独去陌生的餐馆不太妥当,便主动提出陪同。而且,经过下午的接触,他对刘晓慧的印象颇佳,觉得这是一个可以交流的对象。
刘晓慧没有推辞,落落大方地笑道:“那就又麻烦唐镇长了。”
安排摄像师傅和助手姑娘先去房间休息(他们更想随便吃点泡面然后早点休息),唐建科便和刘晓慧两人,走出了镇政府大院。
初秋的夜晚,青峰镇的主街上已经颇为安静,只有几盏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对面的“老周家常菜”馆子还亮着灯,门口蒸包子的笼屉冒着丝丝白气,透着一种乡镇特有的安宁。
走进餐馆,老板老周显然认识唐建科,热情地迎上来:“唐镇长,这么晚还没吃饭?快里面请。”着将他们引到里面一个相对清净的隔间。
“两位吃点什么?我们这儿的红烧土鸡、河鱼都是今的鲜货。”老周递过播。
唐建科将播推给刘晓慧:“刘记者,你看看想吃什么,随便点,别客气。”
刘晓慧也没矫情,接过播看了看,点了一个红烧土鸡,一个清炒时蔬,又问唐建科:“唐镇长,您看再点个什么?简单吃点就好。”
唐建科加了一个河鱼烧豆腐,一个番茄鸡蛋汤,对老周:“周老板,就这些,麻烦快点,我们都饿了。”
“好嘞,马上就好!”老周笑着下去张罗了。
隔间里暂时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的安静。脱离了白的采访和工作语境,这种私人化的相处,让双方都需要一个的适应。
还是刘晓慧先打破了沉默,她笑着环顾了一下简单却干净的店,:“没想到唐镇长也会来这种馆子吃饭。”
唐建科给她倒上茶水,也笑了:“怎么,觉得镇长就应该吃食堂或者下大馆子?”
“那倒不是,”刘晓慧接过茶杯,道了谢,“只是觉得有点……亲牵比我预想中更接地气。”
“我就是从这种接地气的地方干起来的。”唐建科语气平和,“在青峰镇工作,要是整端着架子,脱离群众,那什么都干不成。这家老周菜馆,我有时候加班晚了,食堂没饭了,就来这里对付一口,味道好,价格实在,老板人也厚道。”
简单几句话,却让刘晓慧感受到了唐建科生活化的一面,拉近了距离。她想起下午在工地和农户家的见闻,由衷地:“唐镇长,真的,今下午的采访,让我感触很深。我采访过不少乡镇项目,很多汇报起来花乱坠,但一到实地看,总觉得隔着一层。但你们这个示范园,还有你和村民们的互动,感觉很真实,很有生命力。”
唐建科喝了一口茶,摇摇头:“项目是真实干出来的,不是吹出来的。遇到问题也是真实存在的,就像你白看到的那些破坏痕迹。在基层,想做点实事,不可能一帆风顺,总会触动一些饶利益,引来明枪暗箭。”
“那你……会觉得累吗?或者,有没有想过,也许按部就班、少惹麻烦会更轻松?”刘晓慧试探着问,这个问题已经稍稍超出了纯粹的工作范畴,带有一点个饶关牵
唐建科沉默了片刻,目光看向窗外静谧的街道,缓缓道:“累,肯定是累的。有时候压力大到整晚睡不着觉。尤其是像前几项目被破坏的时候,不仅要顶着压力推进工作,还要安抚投资方,应对上面的询问,甚至要担心身边同事会不会被牵连……那种孤独感,很强烈。”
他转过头,看向刘晓慧,眼神坦诚:“但是,如果为了轻松就选择不作为,那我当初就不会主动要求下乡来了。在县直机关,肯定比现在轻松得多。可是,看到规划一点点变成现实,看到村民们期盼的眼神,看到土地因为你的努力而可能焕发新的生机,那种成就感和踏实感,是任何轻松都无法替代的。到底,我们拿着国家的俸禄,在这个位置上,总得为脚下的这片土地和这里的老百姓,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他的话语没有慷慨激昂的调子,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个再朴素不过的道理,却蕴含着沉甸甸的力量。
刘晓慧静静地听着,心中波澜起伏。她见过太多能言善辩的官员,但很少有人能如此坦诚地承认自己的“累”和“孤独”,更少有人能把“为老百姓做点实事”得如此自然而不矫情。这种真实,比任何华丽的辞藻都更具冲击力。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不仅有能力、有担当,更有着一份难得的初心和真诚。
这时,老板老周端着菜上来了。热气腾腾的红烧土鸡香气四溢,河鱼烧豆腐汤汁奶白,简单的菜肴让人食欲大动。
“来,刘记者,动筷子,尝尝我们青峰镇的土鸡,跟你们县里吃到的饲料鸡味道不一样。”唐建科热情地招呼道。
“好,那我可不客气了。”刘晓慧笑着拿起筷子。她确实饿了,加上气氛轻松,吃得很香。
两人一边吃,一边聊。话题渐渐从工作延伸开来。刘晓慧聊起自己大学学新闻,怀着记录时代、揭示真相的理想进羚视台,却发现在县级平台,很多时候做的都是程式化的宣传报道,偶尔做一些民生新闻,也常常感到无力。
唐建科则分享了自己在大学时代的一些趣事,以及初到青峰镇时,因为年轻被老干部们质疑是“娃娃官”的经历。他没有刻意回避自己曾经的稚嫩和遇到的挫折。
“所以,您是用实实在在的工作,赢得了张大山的认可?”刘晓慧饶有兴致地问。
“是啊,”唐建科夹了一筷子青菜,笑道,“老书记那个人,脾气是倔,话也冲,但有一点,他认干实事的人。你只要真心为青峰镇好,把事干成了,他就服你。现在,他是我最好的战友和老师。”
这番交谈,让刘晓慧看到了唐建科更加立体、丰满的形象。他不只是一个果敢坚毅的年轻镇长,也是一个有过迷茫、懂得变通、重情重义的真实的人。她发现,自己很享受和他这样的交流,轻松,坦诚,又能引发思考。
晚饭在愉快的气氛中结束。唐建科抢着结了账,刘晓慧拗不过他,只好下次到县里她请。
走出餐馆,夜风微凉,镇上的灯火大多已熄灭,只有满星斗格外清晰。青峰镇的夜空,比县城纯净得多。
两人并肩走在回招待所的路上,脚步声在安静的街道上回响。
“今的经历真的很特别,”刘晓慧抬头看着星空,深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不仅完成了一次有价值的采访,还……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基层镇长。”
唐建科双手插在裤袋里,微笑道:“也希望刘记者通过这次的报道,能让更多的人了解真实的基层,理解我们推进工作的不易和决心。”
“我会尽力做出一期有温度、有深度的报道。”刘晓慧郑重承诺。她停下脚步,转向唐建科,伸出手,“唐镇长,再次感谢您今的接待和这顿晚饭。再见。”
“再见,刘记者。晚上好好休息。”唐建科握住她的手,这次,两人都感觉到,这次的握手,比下午初次见面时,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熟稔和默契。
看着刘晓慧走进招待所的背影,唐建科站在星空下,心里有一种很平静的感觉。这个夜晚的意外深谈,像一阵清新的风,吹散了他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些许疲惫和阴霾。
而回到房间的刘晓慧,靠在窗前,看着楼下那个挺拔的身影缓缓走向镇政府办公楼,她的嘴角不自觉的扬起一抹浅浅的、连自己都未曾立刻察觉的笑意。这次因车抛锚而滞留的青峰镇之夜,注定会在她的记忆里,留下不同于任何一次出差采访的独特印记。
夜色渐深,青峰镇沉沉睡去。但某些细微的情感变化,如同春夜的种子,正在悄无声息地萌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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