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几,唐建科仿佛一头扎进了时间的河流,逆流而上,在散发着陈旧纸张和淡淡霉味的气息中艰难泅渡。他的办公室几乎变成邻二档案馆,窗台上那盆绿萝似乎都沾染了几分历史的尘埃,显得有些蔫头耷脑。桌上、茶几上、甚至靠墙的地面上,都分门别类地堆放着不同年份、不同项目的卷宗盒子,像一座座沉默的沙丘,记载着清源市过往发展的波澜与沟壑。
顾伟民每都会轻手轻脚地进来一两次,换掉冷却的茶水,或者送来需要紧急处理的现时公文。他看着秘书长眼白上的血丝和眉宇间化不开的疲惫,想点什么安慰或劝解的话,但每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只是更仔细地将办公室打扫干净,确保热水瓶始终是满的,然后用眼神传递出无声的支持。唐建科能感受到这份默契,有时会从卷宗上抬起头,递给顾一份简单批示过的文件,或者交代一句“下午的协调会,你代我去听一下,做好记录”,这便是极大的信任。
这下午,阳光勉强穿透厚重的云层,在铺满档案的办公桌上投下几块模糊的光斑。唐建科正在翻阅一份关于市第一大道扩建工程征地补偿款的明细清单附件。数字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晕。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已经凉透的茶水喝了一大口,苦涩的滋味让他精神略微一振。
就在这时,内线电话响了。是档案馆保管利用科的科长老周。
“唐秘书长,没打扰您吧?”老周的声音透过电话线传来,带着档案人特有的温和与谨慎。
“没有,周科长,请讲。”唐建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
“是这样,您上次想查阅的那几份专题会议手写记录本,我已经从库房提出来了。按照规定,这些原始手稿只能在阅览室查阅,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过来?”老周办事极其认真,一丝不苟。
唐建科精神一振,他等的就是这个。那些手写原件,往往藏着打印稿里没有的细节。“我现在就过去,方便吗?”
“方便,方便,我就在阅览室等您。”
放下电话,唐建科迅速将桌上几份关键的文件收进抽屉锁好,然后起身前往位于市委大院副楼的档案馆。档案馆所在的楼层异常安静,走廊里回荡着他清晰的脚步声。
保密阅览室在走廊尽头,老周已经等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串黄铜钥匙。“秘书长,这边请。”他打开厚重的木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阅览室不大,光线却很好,几张大桌子擦得锃亮,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和防虫樟木的味道。老周将三本厚重的、封面已经磨损泛黄的会议记录本心地放在唐建科指定的桌子上。
“唐秘书长,这就是九年前第三次城建专题会议,以及后续几次相关协调会的原始记录本。您查阅时请务必心,轻拿轻放,不要折叠、涂画,更不能带走。”老周仔细地叮嘱着,仿佛这些本子是易碎的珍宝。
“周科长放心,我明白规矩,一定会心爱护。”唐建科郑重承诺。
老周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他犹豫了一下,回头看了看空荡荡的阅览室,然后向前凑近半步,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在寂静的阅览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秘书长,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唐建科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周科长,您是老同志,经验丰富,有什么话但无妨。”
老周扶了扶厚厚的老花镜,声音更低了:“这几……来查阅这些老城建档案的人,好像……不止您一位。”
唐建科的心微微沉了一下,但眼神依旧平静:“哦?都是哪些部门的同志?也是为了工作吗?”
老周面露难色,摇了摇头:“具体是谁,馆里有规定,要为客户保密,我不便透露。只是……感觉上,查的东西,跟您关注的这些……时间段和项目,重叠度挺高的。而且,来的频率也不低。”他顿了顿,补充道,“有的还调阅帘年的借阅登记簿。”
话到这个份上,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高建设那边的人,不仅也在查,而且可能在试图摸清唐建科的查阅轨迹,甚至不排除在寻找机会,对某些关键档案做手脚。这是一场无声的暗战,战场就在这看似平静的档案库房里。
“谢谢您,周科长,这个情况我知道了。”唐建科真诚地道谢。老周这番提醒,是冒着风险的,这份人情他记下了。
“您心里有数就校”老周松了口气,似乎完成了某种使命,“那您先忙着,我就在外面,有事随时叫我。”完,他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阅览室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唐建科自己和三本厚重的历史记录。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陈年纸墨的气息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丝硝烟味。他打开第一本记录本,泛黄的纸页上,是各种颜色的墨水、不同风格的字迹,记录着当年激烈的争论、艰难的妥协和一个个影响深远的决策。
他的阅读速度很快,但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一页、任何一行,甚至一个标点符号的改动。他像是在破译一份复杂的密码,试图从那些或潦草或工整的字里行间,还原出当年的真相。他看到关于招标方式的激烈争论,看到对补偿标准的反复测算,也看到李卫国在一些关键节点上措辞严厉的批示,要求“严格程序”、“透明操作”。
然而,在一些涉及具体承包商选择、或者某些技术标准微调的环节,记录开始变得有些模糊。比如,某次协调会上,明明有与会者提出对A公司资质的质疑,但在最终的会议纪要定稿(打印版)中,这段质疑被简化成了“与会人员就资质问题进行了讨论”,而手写原稿上,关于质疑的具体内容和提议进行二次审耗明确建议,旁边被打上了一个的问号,笔迹与会议记录员不同。又比如,一份补充协议的草案手稿上,某个关键的数字被轻轻划掉,旁边改写了一个新的数字,改动处没有任何签名或明。
这些细微之处,像迷雾中的一道道阴影,暗示着决策过程中可能存在的操作空间和不为人知的博弈。它们无法直接证明什么,但却清晰地表明,当年的水远比表面上看起来要深。对手选择的“历史遗留问题”,绝非空穴来风,必然是精心挑选过的、存在模糊地带的环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窗外的光线逐渐暗淡。唐建科揉了揉发涩的眼睛,合上第二本记录本,打开邻三本。这一本主要记录的是项目后期的一些协调会。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在一页关于项目验收和尾款支付的会议记录末尾,他发现了一行用极细的钢笔写下的字,似乎是记录员随手记下的后续安排:“会后,李副市长单独指示王(字迹模糊,可能是某个部门负责人)、张(同样模糊)就审计提出的管线埋深疑问,重新勘测,据实核减,不得变通。”
这行字像一道微弱的闪电,划过唐建科的心头。审计提出过疑问!李卫国有过明确指示!他立刻向前翻找,却没有找到关于这次审计的正式记录或报告附件。这条的、几乎被遗忘的备注,像一个孤零零的路标,指向了一个可能存在的、却被刻意隐藏起来的线索方向。
他仔细地将这页记录拍照留存,并在笔记本上记下关键信息:时间点、涉及的疑似审计事项、李卫国的指示内容。他知道,自己可能已经触摸到了迷雾的边缘。但核心的证据在哪里?那份提及的审计报告在哪里?为什么正式的会议记录里没有体现?
疑问越来越多,线索若隐若现。唐建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手指轻轻按着太阳穴。他感到一种深深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面对庞大谜团时的凝重。他知道,自己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谨慎,因为黑暗中,不仅有历史的真相,还有盯着他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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