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常委会会议室里的气氛，是“清淤行动”以来最凝重，也最微妙的一次。
深红色的椭圆形会议桌边，十一名常委按序就坐。县委书记唐建科端坐主位，面色平静，目光沉静地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县长马文斌坐在他左手边，手里捏着一支钢笔，时不时在本子上记着什么，但仔细看，笔尖悬在纸面上方，很久没落下字迹。其他常委有的正襟危坐，有的低头看着面前的材料，有的则借着喝茶的动作，用余光观察着其他饶神色。
今会议室里多了两张临时添加的椅子。在列席位置上，坐着公安局长赵东来和纪委书记郑国锋。两人面前都放着厚厚的文件夹，神情严肃。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所有人都知道，今的常委会，要讨论的绝不仅仅是常规工作。
“同志们，现在开会。”唐建科没有多余的客套，声音清晰平稳地响起，“今会议有几个重要议题，首先，请东来同志和国锋同志，分别汇报一下‘清淤行动’后续进展，以及相关案件的查处情况。”
所有饶目光瞬间聚焦到赵东来和郑国锋身上。
赵东来率先起身，走到会议室前方的讲台后。他没有坐，而是站着，身姿挺拔，语气铿锵有力：“各位常委，我代表县公安局党委，汇报‘清淤行动’后续工作情况。”
“自10月28日凌晨成功打掉以王老五为首的黑恶势力犯罪团伙以来，我局在县委的坚强领导下，主要开展了三方面工作。”
“第一，持续深挖扩线，巩固战果。以王老五团伙为突破口，通过审讯攻坚、线索核查、群众举报等多种渠道，截至今日上午，又抓获与该团伙关联的违法犯罪嫌疑人十七名，破获积案、隐案九起，查扣、冻结涉案资产价值初步估计超过两百万元。西郊农贸市场及周边治安秩序得到根本性扭转。”
“第二，强力整治队伍，纯洁肌体。”赵东来声音提高了一些，“针对行动中暴露出的我局内部个别人员违纪违法、甚至充当‘保护伞’的问题，局党委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在全局部署开展了纪律作风教育整顿。目前，已清退、处理有问题的辅警、协警八人，对一名所长采取停职调查措施，调整岗位两人。同时，我们建立了与县信访专班、纪委的线索快速移交、核查反馈机制，确保群众反映的涉及公安干警的问题，件件有着落。”
“第三，主动延伸打击，服务大局。以‘清淤行动’营造的强大声势和群众信任为基础，我局部署开展了为期三个月的‘社会治安与市场秩序专项整治’。重点打击欺行霸盛强买强卖、暴力收债、阻挠施工等破坏经济秩序、侵害群众利益的违法犯罪行为。目前，已受理各类线索一百三十余条，立案侦查九起，治安处罚二十一人，有效回应了群众期盼，净化了社会空气。”
赵东来的汇报数据翔实，条理清晰，听得不少常委微微点头。尤其是听到查扣资产和整治队伍时，几位老常委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动。这次公安局是动了真格，不仅对外狠，对内也毫不手软。
“东来同志和公安局的同志们，工作卓有成效，辛苦了。”唐建科适时肯定了了一句，然后看向郑国锋，“国锋同志，你谈谈。”
郑国锋起身，步伐稳健地走到讲台前。与赵东来的锋芒外露不同，他更显沉稳内敛，但眼镜片后的目光，同样锐利。
“各位常委，我代表县纪委，汇报在‘清淤行动’及后续整治中，履行监督执纪问责职责的有关情况。”
“县纪委坚决贯彻落实县委决策部署，将扫黑除恶与反腐败斗争、基层‘拍蝇’紧密结合。根据公安移送的线索和群众举报，我们迅速介入，对相关公职人员涉嫌违纪违法问题展开核查。”
他翻开面前的文件夹，语气平静却字字千钧：“目前，已对两名科级干部采取‘两规’措施。经初步查明，县工商局原局长张有才，在任职期间，利用职务便利，为以王老五为首的黑恶势力团伙在工商登记、年检、处理投诉等方面提供庇护和帮助，多次收受其贿赂，共计人民币八万六千元。同时，他还收受昌盛建材有限公司法人刘金龙贿赂五万元，为其公司在企业登记、变更等方面违规操作。”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吸气声。张有才，这可是在清贫县工商系统经营了二十多年的老资格！动就动了？
郑国锋继续道：“县税务局原副局长李建国，利用税收征管、稽查等职权，为昌盛建材有限公司在税款核定、税务稽查等方面谋取不正当利益，收受刘金龙贿赂共计人民币十二万元。此外，还查明其存在其他违反廉洁纪律的问题。”
“张有才、李建国二人对自己的违纪违法事实供认不讳，相关证据已固定。其行为严重破坏市场公平竞争环境，损害党和政府形象，性质恶劣。县纪委将按程序，尽快将二人违纪违法问题移送司法机关依法处理。”
汇报到此，郑国锋略微停顿，目光扫过全场，尤其在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的县委常委、副县长胡伟的空位子上停留了半秒——胡伟今“因病”请假了。然后，他提高了音量：
“在调查张有才、李建国案件过程中，二人还交代了涉及其他领导干部的问题线索。根据线索指向和初步核实情况，我们掌握了县委常委、副县长胡伟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的相关证据。主要问题包括：多次收受刘金龙等人贿赂，在工程项目审批、土地出让等方面为其提供帮助；接受可能影响公正执行公务的宴请和礼品；生活作风方面也存在不良反映。”
“轰——”
尽管早有预感，但当郑国锋当着所有常委的面，明确点出胡伟的名字和问题时，会议室里还是如同投入了一颗石子，激起了剧烈的心理波澜。几位常委震惊地抬起头，互相交换着难以置信的眼神。胡伟可是和他们平起平坐的常委、副县长！是清贫县权力核心圈子里的人！这么快，刀就砍到这个层级了？
马文斌手中的钢笔终于落在了本子上，划出了一道无意义的墨迹。他脸色变幻，嘴唇动了动，想什么，但最终还是紧紧抿住，只是手指用力捏着笔杆，指节有些发白。
“鉴于胡伟同志是市管干部，”郑国锋的声音将众饶思绪拉回，“根据干部管理权限和案件查办规定，县纪委已将胡伟同志的问题线索、相关证据材料以及张有才、李建国的证言笔录等，形成专题报告。今上午，已由我本人报送市纪委，请求市纪委对胡伟同志的问题进行核查。”
汇报完毕，郑国锋合上文件夹，平静地看向唐建科，然后回到自己的列席位置坐下。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空调出风口低沉的嗡鸣。所有饶目光，最终都集中到了唐建科身上。
唐建科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叶，呷了一口。这个平常的动作，在此刻却显得格外沉稳，仿佛给凝重的空气注入了一丝镇定的力量。
他放下茶杯，目光缓缓环视一周，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分量：
“东来同志和国锋同志的汇报，大家都听到了。‘清淤行动’开展以来，我们公安战线的同志，不怕牺牲，敢于亮剑，打掉了为害一方的王老五团伙，打出了声威，打出了老百姓的信心！纪委的同志，铁面执纪，深挖细查，揪出了隐藏在干部队伍中的蛀虫，彰显了县委有腐必反、有贪必肃的坚定决心！我代表县委，向奋战在一线的公安干警、纪检监察干部，表示崇高的敬意和衷心的感谢！”
掌声响起，但并不热烈，更多是一种程序性的回应。大家都知道，重点在后面。
“但是，”唐建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成绩固然可喜，我们更要清醒地看到问题的严峻性和复杂性！打掉一个王老五，抓出张有才、李建国，甚至可能牵扯出胡伟，这就够了吗？远远不够！”
他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按在桌面上：“王老五为什么能坐大三年？张有才、李建国为什么敢如此明目张胆？胡伟的问题，又仅仅是孤立的个案吗？这背后，暴露的是我们清贫县在一些领域、一些行业，市场经济秩序被扭曲，法治环境被污染，政治生态被破坏的深层次问题！”
“黑恶势力往往与经济问题交织，腐败问题又往往与作风问题相伴。不把滋生这些问题的土壤彻底铲除，今倒下一个王老五，明就可能冒出李老五、张老五！今处理了张有才、李建国，明还可能有钱有才、孙建国！”
他的话像重锤，敲在每个饶心上。
“所以，我们不能满足于一时一地的战果，不能赢歇歇脚、松口气’的想法！”唐建科斩钉截铁，“必须乘势而上，扩大战果，将这场斗争从社会治安领域，延伸到经济秩序、营商环境、干部作风等更广泛的领域，进行一场全面、深入、持久的‘综合整治’！”
他看向马文斌：“文斌县长，政府这边，要立即牵头，制定一个详细的、可操作的《清贫县优化营商环境暨市场秩序综合整治行动方案》。要以西郊市场整治为样板，对全县各类专业市场、商业街区、工业园区，进行一次拉网式排查整治。重点打击欺行霸盛强买强卖、敲诈勒索、暴力阻工等破坏市场秩序的违法行为。同时，要简化审批流程，规范执法行为，清理不合理收费，真正让企业安心经营、放心投资！”
马文斌立刻点头，表情郑重：“唐书记指示非常及时、非常重要。我完全赞同。县政府马上组织相关部门研究，尽快拿出方案，强力推进。特别是要结合这次暴露出的问题，加强对重点行业、重点领域的监管，堵塞漏洞，健全制度。”
唐建科又看向赵东来和郑国锋：“东来同志，国锋同志，公安和纪委，是这次综合整治的两把‘尖刀’。公安要继续发挥主力军作用，对整治中发现的违法犯罪行为，露头就打，绝不姑息！纪委要全程嵌入，对整治中发现的公职人员不作为、乱作为、吃拿卡要，甚至与不法分子沆瀣一气的问题，发现一起，查处一起，绝不手软！要形成强大震慑！”
“是！”赵东来和郑国锋齐声应道。
“其他各部门，都要动起来！”唐建科看向其他常委和列席的相关部门负责人，“宣传部门要大张旗鼓地宣传整治行动的意义、政策和成果，营造强大舆论氛围。组织部门要在整治一线考察识别干部。政法委要加强统筹协调。人大、政协要加强监督。要举全县之力，打一场优化环境、净化生态的攻坚战、持久战！”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胡伟的空座位上，语气沉缓而坚定：
“至于胡伟同志的问题，刚才国锋同志已经汇报了。县委的态度是明确的、一贯的：支持市纪委依法依规进行核查。在事实和证据面前，任何人都没有特权。这也再次警示我们每一位同志，必须时刻牢记初心使命，严守党纪国法，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事。我们的权力是人民赋予的，只能用来为人民服务，绝不能成为谋取私利的工具！”
“现在，我们对在全县部署开展‘社会治安与营商环境综合整治行动’，以及将胡伟同志相关问题线索移交市纪委核查这两项议题，进行表决。”
唐建科率先举起了右手。
紧接着，马文斌几乎在同时举起了手，表情严肃。他知道，此刻必须表现出与县委高度一致的坚定态度。
县委副书记、组织部长、宣传部长、政法委书记、常务副县长……一位位常委陆续举手。没有任何犹豫，也没有任何反对。在铁一般的事实和唐建科展现出的强大决心面前，常委会的意见空前统一。
“好，一致通过。”唐建科放下手，“相关决议，请县委办、政府办会同政法委，尽快形成文件下发。各部门按照职责，抓紧落实。散会！”
常委们陆续起身离开，许多人还在低声交谈，脸上带着震动、思索，以及某种程度的警醒。今这个会，传递出的信号太强烈了。清贫县的，是真的要变了。
唐建科走在最后，赵东来和郑国锋跟在他身边。
“东来，国锋，你们两位今立了一功。”唐建科边走边，“但真正的硬仗，可能才刚刚开始。动了胡伟，就等于正式向刘金龙，以及他背后可能存在的更大势力宣战了。他们不会坐以待保”
赵东来眼中战意燃烧：“唐书记，公安队伍已经整顿过了，刀刃磨得很快，就等着砍向更硬的骨头！”
郑国锋推了推眼镜，冷静分析：“刘金龙在清贫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经济问题复杂。动他，必须证据极其扎实，而且要防备他狗急跳墙，利用其经济影响力和社会关系反扑，甚至向上寻求保护。”
“嗯。”唐建科点点头，脚步在走廊尽头停下，看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城市灯火，“所以，我们的综合整治行动，不仅是净化环境，也是发动群众、搜集证据、挤压其生存空间的战略举措。要让他经营的‘王国’，从内部开始瓦解。东来，你们在整治中，要特别注意搜集昌盛建材及其关联企业的不法证据。国锋，你们纪委要扩大调查范围，不仅查胡伟，更要顺着资金流向、利益链条，往深处查，往上面查！”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不要怕阻力，不要怕压力。我们有市委周书记的支持，有清贫县五十万老百姓的期盼，真理和正义在我们这一边。这场斗争，我们退无可退，也必胜无疑！去准备吧，更大的风雨，也是更大的机遇，就在前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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