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六，上元节的红灯笼还未取下，永安侯府的书房里却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凝重。
柳彦昭跪在父亲面前，脊背挺得笔直，声音却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倔强：“父亲，儿子想去西北大营。”
柳承业放下手中的兵部文书，抬眼看他：“你想清楚了？军中不比家中，刀枪无眼，风餐露宿，便是为父当年——”
“父亲当年十五岁便随祖父上战场，斩获三级军功。”柳彦昭抬起头，眼神灼灼，“儿子今年十七了。”
柳念薇躲在书房屏风后，透过缝隙看着三哥。不过半年未见，三哥又长高了半头，肩膀宽阔，眉宇间褪去了稚气，添了三分锐气。只是那双手——指关节粗大，虎口有厚茧，是常年练武留下的痕迹。
柳承业沉默良久。
他不是不明白儿子的心思。柳家虽是侯爵，却是军功起家。到了他这一代，长子走科举，次子从商，若没有一个子弟投身军伍，柳家在军中的人脉便会渐渐断绝。只是……
“你母亲那里……”
“母亲已经同意了。”柳彦昭叩首，“儿子不孝，不能在父母膝前尽孝。但儿子发誓，定要在军中闯出名堂，不堕柳家威名。”
柳承业长长叹了口气，起身扶起儿子：“好。不愧是我柳家的儿郎。西北大营的都指挥使郭将军，是为父旧部。明日为父修书一封，你带着去。”
“不。”柳彦昭却摇头，“儿子想从最底层做起。若靠着父亲的名帖，纵使去了军营，也难服众。”
屏风后，柳念薇轻轻“咦”了一声。
这个三哥，看似莽直，心思却通透。
柳承业眼中闪过一丝赞赏：“有志气。那你打算如何？”
“京畿卫戍营正在招募新兵，儿子想去试试。”柳彦昭道，“待练出本事，再请调边关。”
父子二人又了许久。待柳彦昭告退，柳念薇才从屏风后钻出来。
“爹爹。”她爬上父亲膝头，“三哥真要去当兵？”
柳承业抚摸她的头发：“男儿志在四方。你三哥有这个心，为父很高兴。”顿了顿，又道，“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为父怕他……”
柳念薇靠在他怀里，没话。
前世在星际舰队，她见过太多年轻战士一去不回。但这个时代，军人有军饶荣耀，她无权阻止。
只是……她可以做点什么。
夜里，柳念薇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从床上爬起来，趿着鞋走到窗边。月光如水，洒在庭院里。墙角那棵老梅树开了花，幽香阵阵。
【三哥这一去，不知何时能回来。】她托腮想着，【战场上最重要的是什么？武力？勇气？还是……情报？】
她眼睛忽然一亮。
次日一早，柳念薇就钻进了柳彦昭的院子。
柳彦昭正在收拾行装——几件粗布衣裳，一双厚底靴，一柄寻常的铁剑，还有母亲悄悄塞进来的一包金疮药。
“三哥！”柳念薇扒着门框，探进半个脑袋。
“念薇？”柳彦昭笑着招手，“来，给三哥看看，是不是又长高了？”
柳念薇蹭过去，却不看身高，盯着他那些行李，眉头皱起来：“三哥就带这些？”
“足够了。”柳彦昭摸摸她的头，“军营里什么都有规制，带多了反而不便。”
“那这个呢？”柳念薇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那是一根半尺长的黄铜管子，两头镶着打磨得极薄的水晶片，筒身缠着防滑的麻绳，尾部还系着根皮绳，可以挂在脖子上。
柳彦昭接过，疑惑地翻看：“这是什么？短笛？”
“你对着远处看看。”柳念薇指指窗外。
柳彦昭半信半疑地将管子凑到眼前，对准院墙外街对面的招牌——那招牌上的字原本只是隐约可见，此刻却骤然清晰，连木纹都看得分明！
他手一抖，险些把管子摔了。
“这、这是……”他震惊地看着妹妹。
“我叫它‘望远筒’。”柳念薇得意地扬起下巴，“用两块凸透镜做的，可以把远处的东西拉近看清楚。三哥到了军营，侦察敌情、观测地形，都用得上。”
柳彦昭又举起筒子，这次对准了更远处钟楼的檐角——连瓦片上的苔藓都纤毫毕现！
“神物……这是神物啊！”他激动得声音发颤，“念薇，你从哪儿得来的？”
“我自己做的。”柳念薇得轻描淡写，“前些日子拆了祖母的老花镜片，又让二哥找了磨镜的老师傅，试了好多次才成功。”她伸出三根手指，“一共做了三个，这个给三哥，二哥留了一个看货，我自己留一个玩儿。”
柳彦昭紧紧握着铜管，眼眶发红。
他知道这东西的价值。在战场上，早一刻发现敌人，早一刻看清地形，可能就是生与死的区别！
“念薇……”他蹲下身，认真看着妹妹，“三哥谢谢你。但这东西太珍贵，你该留着——”
“我用不上。”柳念薇打断他，眼神清澈，“我又不去打仗。但三哥要去。”她伸手摸摸铜管，“三哥带着它，看得远些，安全些。等三哥当了大将军，再还我一个更好的。”
柳彦昭一把抱住妹妹，声音哽咽：“好！三哥答应你，一定当大将军，给你争个郡主当当！”
柳念薇在他怀里咯咯笑。
接下来的三，柳念薇又捣鼓出几样玩意儿。
她用薄铁皮做了个口哨，吹起来声音尖利刺耳：“三哥，这个疆警哨’。遇到紧急情况就吹，声音传得远，比喊话管用。”
又用桐油浸泡过的厚牛皮，缝了个可以挎在胸前的包，内分三层，分别放火折子、盐块和伤药：“这个疆急救包’。记住，火可以取暖求救，盐能消毒补充体力，伤药关键时刻能救命。”
最后，她拿出一叠裁剪整齐的油纸，每张纸上都用炭笔画着简图——有如何辨别方向的星辰图，有几种常见毒草的识别法，还有简易担架的捆扎方法。
“这些是三哥路上看的。”她一本正经，“虽然三哥武功好，但多知道些总没错。”
柳彦昭将这些宝贝一样样收好，每收一样，心就沉一分。
他不是傻子。妹妹做的这些东西，样样都针对战场上的生存需求，考虑得比许多老兵都周全。这绝不是一个三岁孩子能凭空想出来的。
但他什么都没问。
有些事，心里知道就好。
正月二十，柳彦昭出发的日子。
还没亮，全家人都聚在正厅。
沈氏红着眼眶，一遍遍整理儿子的衣襟：“到了营地就捎信回来，缺什么就跟家里……”
柳彦昭一一应下。
柳彦卿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军中不比家中，谨言慎校但若有人欺你年少，也不必一味忍让——咱们柳家的人，不惹事，也不怕事。”
“大哥放心。”柳彦昭重重点头。
柳彦博塞过来一张银票：“带着，打点用。不够再写信。”
最后轮到柳念薇。
姑娘抱着一只鼓囊囊的布袋，吃力地递过来：“三哥，这个给你。”
柳彦昭打开一看，愣住了。
布袋里是几十块用油纸包好的饴糖，每块只有拇指大。糖块上还用可食用的颜料画着简单的图案——有的是笑脸，有的是星星，有的是刀剑。
“这是……”他不解。
“甜的。”柳念薇认真道，“三哥想家了，就吃一块。受伤疼了，也吃一块。糖吃完了……”她顿了顿，“就回家来，念薇再给你做。”
满堂寂静。
沈氏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柳彦昭紧紧攥着布袋，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将妹妹抱进怀里：“好，三哥答应你，糖吃完就回来。”
晨光熹微中，少年背着简单的行囊，大步走出侯府。
他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一回头，就会舍不得。
柳念薇站在门口，看着三哥的背影消失在长街尽头。
【三哥，保重。】她在心里默念，【等你回来，咱们家会更热闹的。】
春风乍起，吹动门楣上残留的红灯笼。
新的征程，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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