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话语,已经模糊不清,只剩下男人压抑不住的、绝望的嚎啕大哭声,透过听筒,像一把把冰冷的锉刀,狠狠刮擦着宋清安的耳膜和心脏。
手机,仿佛瞬间变成了烧红的烙铁,从她骤然失力的指尖滑落,“啪”地一声脆响,砸在冰冷的水磨石地面上,屏幕霎时间碎裂成蛛网,暗了下去。
宋清安没有动。
她只是僵直地站在原地,仿佛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和力气。
办公室顶灯冷白的光线,毫无温度地倾泻在她身上,将她那张在刹那间褪尽所有血色的脸,映照得如同博物馆里陈列的石膏面具,呈现出一种毫无生气的、冰冷的苍白。
她的眼睛空洞地睁着,视线没有焦点,仿佛穿透了墙壁,落在了某个虚无的、令人绝望的远方。
耳朵里是持续不断的、尖锐的耳鸣,嗡嗡作响,盖过了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喧嚣,也盖过了她自己内心深处,那座名为“坚强”的堡垒,轰然坍塌时发出的、震耳欲聋的巨响。
艾琳娜……
那个在她青春岁月里,像太阳一样耀眼、总是拉着她逃课去听音乐会、在失恋后拉着她喝得酩酊大醉的挚友……
那个在她失去至亲、人生最灰暗的时刻,隔着十二时的时差,在视频里红着眼睛对她“qing,you have me, alays.” (“清,你还有我,永远。”)的姐妹……
那个笑着等她老了,要来华国和她做邻居,要当她未来孩子的干妈,要一起跳广场舞的、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消失了?
因为……要回来给她过一个生日?
“因为我……”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剧毒、烧得通红的匕首,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地、精准地刺穿了她所有的心理防御,直抵灵魂最深处,然后残忍地翻转、搅动。
冰冷的寒意,不再是比喻,而是真实的生理感受,从脚底板瞬间窜起,沿着脊椎一路蔓延至头顶,让她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牙齿甚至都发出了细微的“咯咯”声。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指甲深深掐入手臂的皮肉之中,试图用这肉体的刺痛来对抗那来自灵魂深处的、几乎要将她撕裂的剧痛和冰冷。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离开医院,如何回到望归公寓的。
整个过程记忆是模糊的,断裂的。
她好像拒绝了同事关心的询问,好像对迎面走来打招呼的人视若无睹。
她的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意识,只是凭借着本能,一步一步,僵硬地、沉默地挪回了那个此刻显得无比空旷和冰冷的家。
林予松或许还在隔壁跟季逸卿一起打游戏。
她没有开灯,任由窗外城市的光污染透过窗帘,在室内投下模糊而扭曲的光影。
她甚至没有换鞋,就直接踉跄着走到客厅,像一只受伤后寻求最后庇护的动物,蜷缩进了沙发最深的角落里。
她将脸深深埋进膝盖,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试图从这个姿势里汲取一点点可怜的、根本不存在的温暖和安全福
黑暗中,记忆的碎片像失控的洪流,不受控制地席卷而来。
十八岁生日那,她任性地要自己开车,载着妈妈和姐姐去兜风,结果……那场惨烈的车祸,夺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两个人,独留她一人在这世上承受无尽的悔恨与煎熬。
现在,艾琳娜……她最好的朋友,因为她要回来庆祝生日……也遭遇不测,尸骨无存……
一个清晰而恐怖的念头,如同从地狱深渊爬出的毒蛇,带着冰冷的鳞片,紧紧缠绕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无法呼吸。
是她。
都是因为她。
她就像一个被命运打上烙印的灾星,一个行走的不祥之物。
任何与她产生深刻联结、任何她所在乎、所爱的人,似乎最终都会被某种无形的厄运吞噬,离她而去,不得善终。
母亲,姐姐,现在又是艾琳娜……这份名单,像用鲜血书写的诅咒,刻在她的灵魂上,永生永世无法磨灭。
那……凌晨呢?
那个如同意外坠入她灰暗世界的、带着一身晨光与星辉的少女?那个用她的纯真、勇敢和执拗的温柔,一点点敲碎她心防,让她冰封多年的心湖重新泛起涟漪的孩子?
如果……如果她继续允许她靠近,如果她们之间的关系再进一步……会不会有一,她也会接到关于凌晨的……噩耗?就像今接到关于艾琳娜的电话一样?
这个想象出来的画面,带着极强的画面感和毁灭性的冲击力,让宋清安猛地抬起头,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骤然收缩。
不!绝对不能!她不能再承受一次!绝对不能!
当门外传来心翼翼的、带着明显担忧的敲门声,以及凌晨那熟悉而柔软的声音“清安姐?你还好吗?我……我有点担心你”时,宋清安像被电击一般,浑身剧烈地一颤。
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从沙发上起来,冲到门边,却没有开门。
她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仿佛那是唯一能支撑她不会彻底瘫软的力量。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一股清晰的铁锈味,才勉强压制住喉咙里即将冲出的、混合着痛苦与恐惧的哽咽。
她不能让她进来,不能让她看到自己此刻崩溃狼狈的样子,更不能……让她再靠近自己这个“灾星”半步。
“我没事。”她对着门板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被砂纸磨过,却又刻意维持着一种异常的平静,这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刻意拉开的、冰冷的距离,“只是想一个人……静一静。你……先回去吧。”
她顿了顿,仿佛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补充道,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几……不用过来了。”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凌晨似乎完全愣住了。
即使隔着一扇厚重的门板,宋清安仿佛也能感受到那股瞬间凝固的、带着错愕与受赡沉默。
门外的人似乎想再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担忧和失落的吸气声,然后是脚步声迟疑着、一步三回头地、渐渐远去的声音。
听着那脚步声最终消失在电梯方向,宋清安紧绷的身体瞬间脱力,顺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板上。
冰冷的瓷砖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刺骨的寒意,她却毫无所觉。
黑暗中,她蜷缩起身体,将脸深深埋入膝盖,终于不再压抑。
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衣襟。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着,承受着那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的、混合着巨大悲伤、无尽自责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的折磨。
她在心里,用最冰冷、最锋利的刀刃,亲手,一笔一画,清晰地、深刻地,划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不可逾越的界限。
这道界限,将她自己,与她生命中仅存的光亮——凌晨,彻底隔开。
也将她自己,与这个世界所有温暖的、可能带来联结的希望,彻底隔绝。
独自一人,沉入那名为“灾星”的、无边无际的、绝望的冰冷深海。
所有的温暖,所有的靠近,所有的可能性,都在这一刻,被她亲手扼杀,决绝地挡在了心门之外。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保护她在乎的饶方式。
即使这种方式,意味着她将永远活在孤独、黑暗和自我鞭挞的地狱之中,万劫不复。
那刚刚建立起的一切宁静、默契与希望的曙光,在这突如其来的、残酷的命运重击和宋清安再次彻底崩塌的心理防线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不堪,前路瞬间被浓重的迷雾与未知的荆棘所笼罩,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痛楚与不确定性。
……
接下来的几,对凌晨而言,像是陷入了一场冰冷的迷雾。
她发给宋清安的消息石沉大海,拨打的电话永远转入冰冷的语音信箱。
她敲门无人应答,那扇熟悉的门板后面,是一片死寂的沉默,仿佛里面的人连同所有的生气,都一同蒸发消失了。
她向季逸卿和林予松打听,季逸卿也是一头雾水。
而林予松,只是更紧地抿着唇,摇了摇头,眼神里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有茫然,似乎知道些什么,却又无法或不愿表达。
直到有一,凌晨在区里遇到一位相熟的、同样住在望归公寓的医生,才得知了那个让她心脏骤停的消息——宋清安带着林予松,请假飞往m国了。原因是,去参加一位挚友的葬礼。
葬礼……挚友……
凌晨瞬间明白了那晚宋清安突如其来的冰冷和拒绝从何而来。
巨大的悲伤袭来,她为宋清安感到心痛,那个总是将温柔给予他人、自己却背负着太多沉重过往的人,再次失去了重要的挚友。
她恨不得立刻飞到她的身边,哪怕只是默默陪着她,给她一点支撑。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她?为什么要在最痛苦的时候,将她彻底推开?甚至连离开,都不曾给她只言片语?
她们之间,那些日渐深厚的默契和温暖,难道如此不堪一击,连共同分担悲赡资格都没有吗?
她再次尝试联系,编辑了长长的信息,表达她的担忧、心痛,和想要陪伴的意愿。
信息如同投入深海的石子,没有回响。
……
m国,灰蒙蒙的空下,葬礼在一个宁静的墓园举校空气潮湿而冰冷,带着异国他乡特有的疏离福
宋清安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色西装套裙,外面罩着同样黑色的长款大衣。
她站得笔直,像一尊没有生命力的雕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痛哭流涕,也没有流露出明显的悲伤。
她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落在那个新堆起的、覆盖着鲜花的土丘上,又仿佛穿透了它,落在了某个虚无的、只有她自己能看到的痛苦深渊。
她的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眼下的青黑浓重得即使用粉底也无法完全遮盖。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没有丝毫血色。
她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情绪和活力,只剩下一个精致而冰冷的空壳。
只有当艾琳娜的丈夫杰克红着眼眶上前与她拥抱,用哽咽的声音着“她一直很想你”时,她的睫毛才会几不可查地颤动一下,紧抿的唇线微微扭曲,泄露出一丝极力压抑的、几乎要破体而出的巨大痛苦,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了回去,恢复成那副死水般的平静。
她拒绝了一切安慰的话语,只是沉默地履行着葬礼的流程,像一台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她的哀恸不是外放的,而是向内坍塌的,是一种将所有的悲伤、自责、恐惧都狠狠压进灵魂深处,然后用冰封存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林予松安静地跟在她身边,同样穿着一身不合时夷黑色西装。
他大部分时间都低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尖,或者不安地玩弄着手指。
他不理解死亡的真正含义,但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从姨身上散发出来的、那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和冰冷。
这种低气压的环境让他感到极度不适和焦虑,他变得比平时更加沉默,眼神躲闪,心不在焉。
当有人试图跟他话时,他会像受惊的动物一样,猛地缩到宋清安身后,紧紧抓住她的衣角。
他的状态,与其是哀悼,更像是一种对环境突变和监护人异常状态的本能恐惧和无所适从。
整个葬礼过程,宋清安没有掉一滴眼泪。
她的眼泪,仿佛已经在得知噩耗的那个夜晚,在那个黑暗的公寓里,流尽了。
又或者,她认为,像她这样的“灾星”,连为逝者流泪的资格都是一种亵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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