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那句话,像一把淬了剧毒的冰刃,精准地、残忍地,刺入了凌晨心脏最柔软的地方。
所有的勇气,所有的炽热,所有的坚持,在这一刻,被这句源于“保护”却无比残忍的绝望反问,彻底击得粉碎。
她猛地停下了上前的脚步,僵在原地。
汹涌的泪水依旧在流,但脸上的激动和执拗却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心碎后的麻木和平静。
那平静之下,是深可见骨的伤痕。
她看着宋清安,看着她在昏暗中痛哭流涕、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的样子,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将这一刻她因自己而痛苦的模样,永远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往后退了一步。
这一步,像是隔开了一个世界。
她抬起手,用袖子用力地、近乎粗暴地抹去脸上的泪痕,皮肤被摩擦得生疼。
再开口时,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入宋清安的耳膜:
“对不起。”
这三个字,轻得像叹息,却重逾千斤,砸在两人之间,发出空洞的回响。
“喜欢你,”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种刻意剥离情感的陈述,“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她甚至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比哭泣更难看、更令人心碎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依赖、亲昵和光芒,只剩下一种彻底的了然和……放弃。
“放心,”她一字一顿,清晰地道,每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地面,“不会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宋清安惨白如纸、泪水纵横的脸上,那双曾经盛满对她温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如同两口枯井。
她清晰地、用一种刻意拉开的、带着冰冷距离感的、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或许是自嘲)的语气,吐出了那个将一切打回原形、也将所有旖旎和可能彻底斩断的称呼:
“宋、阿、姨。”
完,她不再有丝毫留恋,决绝地转身。
脚步踏在冰冷的地板上,没有一丝迟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破碎的心上。
那背影挺得笔直,却充满了无尽的落寞、萧索和一种燃烧殆尽后的灰败。
就在她的手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时,她停顿了一瞬,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混合着骄傲与心碎的战栗,轻轻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补充了一句,像是在对自己宣告,也像是在为这场无望的爱恋画上最终的句点:
“我凌晨……也是要脸的。”
门被轻轻打开,外面的光线短暂地涌入,勾勒出她孤寂的轮廓,然后又随着门被轻轻带上而消失。
“咔哒。”
这一声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最终审判的落槌,余音袅袅,宣告着一切的终结。
客厅里,彻底陷入了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死寂。
宋清安僵立在原地,仿佛被那声“宋阿姨”瞬间抽走了所有的骨头和力气。
那句称呼,像最锋利的冰锥,不仅刺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防线,更将她死死地钉在了“长辈”和“灾星”的耻辱柱上,再无任何转圜的余地。
她眼睁睁看着那束光决绝地离开,消失在门后,仿佛带走了她世界里最后一点温度和色彩。
她缓缓地、如同慢镜头般,滑倒在地板上。
冰冷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她却毫无知觉。
她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窗外是瓢泼大雨,哗啦啦地冲刷着整个世界,仿佛要洗净所有的污秽与悲伤。而屋内,只有她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在昏暗和寂静中绝望地回荡。
她到底在干什么?!
在极致的痛苦之后,一种更深沉、更噬心的悔恨,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她用最残忍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将那个满心满眼都是她的少女推开。
她不仅没有在凌晨不顾生死翻越阳台、浑身湿透地出现在她面前时,给她一个拥抱,反而用更尖锐的言语去刺伤她。
她在她泣血告白时,用那样绝望的话去回应,甚至提到了“死”字……她当时该有多害怕,多伤心?
她最后那平静的眼神,那声“宋阿姨”,那句“要脸”……
该是山了何种地步,才会让那样一个勇敢炽热的灵魂,出如此决绝而心死的话?
“凌晨……”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泪水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也浸湿了身下冰冷的地板。
她一遍遍地无声呼唤着这个名字,每呼唤一次,心脏就像是被狠狠揪紧一次,痛得无法呼吸。
这疼痛一下又一下清晰地告诉她——她亲手把她推开了。
用最决绝、最残忍的方式。
这一次,不再是压抑的呜咽,而是如同受伤濒死的幼兽般,从胸腔最深处发出的、绝望而破碎的哀鸣。
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衣襟,却洗刷不掉那刻骨的痛苦和……那亲手推开唯一光亮后,席卷而来的、比死亡更冰冷的孤独与悔恨。
她亲手,将她生命中最温暖、最耀眼、最不顾一切奔向她的那束光,彻底地、永远地,推入了无尽的黑暗。
也让自己,从此沉沦于永恒的、无人可渡的冰封绝境。
凌晨啊,往前走吧,只要平安,从此以后你的人生,自有万丈光芒。
宋清安,只是你人生中最不起眼的一位过客,但她会永远在这里看着你,祝福你……
凌晨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对面公寓的。
意识是模糊的,身体是冰冷的,仿佛刚才那场耗尽了她所有勇气和热度的争吵,连同窗外冰冷的雨水,一起冻结了她的血液和神经。
她机械地关上门,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玄关处没有开灯,昏暗笼罩着她,如同她此刻的心境。
身上湿透的衣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但她却感觉不到冷,只觉得胸腔里空荡荡的,仿佛有什么最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挖走了,只剩下一个呼呼漏着冷风的洞。
她想哭,眼泪却好像已经在刚才流干了,或者被那股倔强的、不肯认输的情绪死死堵在了喉咙里。
她只是睁大了眼睛,空洞地望着前方的一片黑暗,任由那种心死的麻木感,一点点吞噬自己。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像是想起什么,下意识地摸索自己的口袋,想拿出手机——或许是想看看时间,或许只是需要一个东西来转移那噬心的痛楚。
然而,口袋里空空如也。
她愣了一下,又摸了摸其他口袋,依旧没樱
她这才恍惚记起,在翻越阳台那惊险的一刻,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口袋里滑脱,坠了下去……
手机掉了。
掉在了五楼之下的暴雨里。
就像她此刻的心,也从高处坠落,摔得粉碎。
她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也好。
她木然地想。
断了所有的联系,也好。
她就那样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动不动,像一尊被遗弃在雨夜里的、失去了灵魂的雕像。
窗外的雨声依旧喧嚣,却仿佛离她很远,很远。
与此同时,临川一中的放学铃声刚刚响起。
季逸卿正收拾着书包,和旁边的同学插科打诨,试图驱散因为楚悦最近对他似乎更加变态(实则是带他做物理题的频率越来越高)而带来的一丝烦闷(因为他不会)。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母上大人”四个字。
他撇撇嘴,接起电话,还没等他习惯性地贫嘴,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许依礼往日里洪亮爽利的声音,而是一种极力压抑却依旧能听出的嘶哑和颤抖:
“儿子……你跟晨晨在一起吗?”
季逸卿心里咯噔一下,收起了嬉皮笑脸:“没啊妈,我刚放学,她在公寓呢吧?怎么了?你声音怎么这样?”
“给她打电话……一直打不通……一直不接……”许依礼的声音带着哭腔,语速又快又急,“你李叔已经开车去接你们了,应该快到了!你赶紧,赶紧去找晨晨!立刻跟她回京城!马上!!”
季逸卿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一种巨大的不安攥紧了他:“回京城?现在?妈,出什么事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然后传来许依礼几乎崩溃的声音,带着难以承受的沉重:
“凌叔叔……你凌峰叔叔……出事了!”
如同一个惊雷在耳边炸响,季逸卿整个人都懵了。
凌峰叔叔……那个像山一样沉稳、强大的男人……出事了?
“妈!凌叔他……”
“别问了!快去找晨晨!!”许依礼打断他,声音尖锐,“立刻带她回来!快!!”
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嘟嘟的忙音。
季逸卿脸色煞白,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猛地从座位上弹起,也顾不上收拾到一半的书包,一边手忙脚乱地再次拨打凌晨的电话,一边像头发疯的豹子一样冲出教室,朝着校门口狂奔。
电话里传来的,只有冰冷而重复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接电话啊晨晨!接电话!!”他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低吼,雨水瞬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校服,但他浑然不觉,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找到凌晨,带她回家!
就在他冲出教学楼,即将汇入放学的人流,朝着公寓方向狂奔时,一个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紧张:
“季逸卿!”
他猛地刹住脚步,仓促回头。
是楚悦。
她撑着一把旧伞,站在雨幕中,看着他焦急万分、浑身湿透的样子,愣了一下,但还是鼓起勇气,快速地道:“你……你明晚上有空吗?我……我有点事想找你。”
她原本是想约他出去,想把一些复杂的心绪理清,或者至少,为家里的事情再次郑重道谢。
若是平时,听到楚悦主动约他,季逸卿恐怕能高忻跳起来。
但此刻,他满脑子都是凌峰出事的消息和凌晨关机的电话,心急如焚。
他根本来不及细想,甚至没看清楚悦眼中那细微的期待,只是胡乱地、几乎是下意识地应道:“有空有空!明再!我现在有急事!!”
话音未落,人已经像离弦的箭一样,再次冲进了滂沱大雨中,留下楚悦撑着伞,站在原地,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那句“有空”带来的些许雀跃,瞬间被更大的失落和一丝不安所取代。
……
季逸卿一路狂奔回望归公寓,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
准备开门时才发现把钥匙丢学校了,没办法,他只能用力拍打着公寓的房门,声音焦急:“晨晨!开门!是我!快开门!”
过了好几秒,门才从里面被打开。
门后的凌晨,依旧穿着那身湿透未换的衣服,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吓人,眼神空洞,仿佛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
季逸卿看到她这副样子,心头猛地一沉,也顾不上质问手机的事了,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声音因为奔跑和焦急而嘶哑:“祖宗你咋不接电话呢?!吓死我了!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他敏锐地察觉到凌晨的状态绝非寻常。
凌晨的目光缓缓聚焦,落在季逸卿写满担忧和急切的脸上,摇了摇头,声音干涩沙哑:“没事。你……怎么突然回来了?” 她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变化反应迟钝。
“还问我怎么了!”季逸卿急得跺脚,语速飞快,“快!收拾一下必备的东西!李叔已经在楼下等着了!我们马上回京城!”
凌晨茫然地看着他:“回京城?为什么?”
季逸卿看着她茫然的眼神,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却依旧掩不住那巨大的冲击:“凌叔叔……凌叔叔出事了!我妈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急疯了!让我们立刻回去!”
“我爸……出事了?” 凌晨喃喃地重复了一遍,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像是终于从一场浑浑噩噩的噩梦中,被拽入了另一个更加残酷的现实。
她猛地回过神来,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身体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走!快走!” 她几乎是瞬间就做出了反应,声音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转身就往外冲,甚至顾不上换掉湿衣服,也顾不上拿任何东西。
季逸卿紧跟在她身后。
两人冲到电梯口,凌晨猛地按下下行键,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
电梯数字缓缓跳动,每一秒都显得无比漫长。
就在电梯门即将打开的瞬间,凌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身,又冲回了自己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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