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宋清安的大脑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击景象让她暂时忘记了追逐,忘记了便签,忘记了凌晨。
眼前只剩下这炼狱般的车祸现场,以及那辆白色轿车里,隐约可见的、一动不动的人影……
“救人!!快救人啊!!”
“打120!叫救护车!!”
“有没有医生?!这里需要医生!!”
短暂的死寂之后,现场瞬间炸开了锅。后续车辆的司机、路边的行人,惊恐的呼喊声、哭喊声、报警声混杂在暴雨声中,形成一片混乱的交响。
宋清安猛地推开车门,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得透湿,但她浑然不觉。
额角之前因情绪激动和匆忙碰撞留下的隐隐作痛,在此刻显得微不足道。
她那双不久前还盛满泪水、写满绝望和悔恨的眼睛,此刻骤然变得锐利、专注,如同手术台上的无影灯。
她是医生。
救死扶伤,是刻在她骨子里的本能,是超越一切个人情感的、至高无上的职责。
“我是临川附属医院骨科的医生宋清安!让我过去!” 她的声音在雨中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和权威,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她快步冲向事故中心,目光迅速扫过现场,进行着快速的伤情评估。
货车司机似乎被困在驾驶室,但意识尚存,正在痛苦呻吟。
被撞的SUV里,司机和乘客似乎主要是受到惊吓和轻微碰撞,正在试图自救。
她的目光最终锁定在那辆受损最严重的白色轿车上。
车体严重变形,驾驶员一侧的车门深深凹陷,挡风玻璃碎成蛛网状,隐约能看到里面驾驶座上那个低垂着头、毫无声息的身影。
“优先处理白色轿车!驾驶员可能重伤!” 宋清安一边对周围试图帮忙的人群喊道,一边毫不犹豫地冲向那辆白色轿车。
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湿滑的地面让她步履维艰。
她靠近变形的车门,透过碎裂的车窗向内查看。驾驶座上是一位年轻男性,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额角有血迹,胸口被变形的方向盘卡住,呼吸微弱而急促。
“先生!先生!能听到我话吗?”宋清安拍打着车窗,大声呼唤,同时快速检查他的生命体征。颈动脉搏动微弱,瞳孔对光反射迟钝……情况万分危急!
“需要破拆工具!车门打不开!他可能有多处骨折,内脏出血,必须尽快移出来!” 她回头朝着人群喊道,声音因为焦急和用力而有些嘶哑。
就在这时,警笛和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红蓝闪烁的灯光撕裂雨幕,快速接近。
救援人员迅速赶到。宋清安立刻与赶到的急救医生进行了快速、专业的交接,清晰准确地描述了白色轿车驾驶员的情况:“男性,约三十岁,意识丧失,脉搏微弱,呼吸窘迫,怀疑胸部受压,可能存在血气胸、内脏出血,需要立即破拆救援,建立静脉通道,准备氧气……”
她的语速极快,条理清晰,每一个判断都基于扎实的专业知识和丰富的临床经验。
她协助救援人员用破拆工具撑开变形的车门,心地固定伤者的颈部和脊柱,在极其有限的空间里,争分夺秒地进行着初步的急救处理。
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脸颊不断流下,混着额角渗出的淡淡血丝,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紧紧贴在身上,冰冷刺骨。
但她仿佛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累,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不适。
她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眼前的生命上,那双戴着沾满雨水和血污的手套的手,稳定而精准地进行着每一个操作。
在救援的间隙,她偶尔会直起身,喘一口气。
目光,却会不受控制地、下意识地越过混乱的事故现场,投向那条通往机场高速的路,投向雨幕深处,机场的方向。
每一次望去,心中的恐慌和绝望就加深一分。
她知道,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凌晨……正在离她越来越远。
白色轿车的驾驶员终于被心翼翼地移出,固定在担架上,迅速抬上了救护车。
宋清安看着救护车关上门,闪烁着顶灯,鸣笛驶离,这才微微松了口气,感觉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些。
现场的其他伤者也得到了妥善处置。交警在紧张地疏导交通,勘察现场。
大雨依旧滂沱,冲刷着地上的血迹和狼藉,仿佛想要洗净这场突如其来的惨剧。
喧闹渐渐平息,只剩下雨水单调而冰冷的敲击声。
宋清安站在原地,浑身湿透,疲惫如同潮水般涌上四肢百骸。
她缓缓地、几乎是僵硬地转过身,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望向机场的方向。
目光所及,只有无边无际的、灰蒙蒙的雨幕,仿佛一道永恒的堑,隔绝了她与那个她拼命想要追赶的人。
机场的航班信息,此刻想必已经更新,那架载着凌晨的飞机,或许已经冲上云霄,消失在这片雨云之上。
追不上了。
无论如何,也追不上了。
她所有的冲动,所有的悔恨,所有的挣扎,在这冰冷的现实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甚至没能亲口对凌晨一句道歉,没能告诉她,那张便签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她就被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意外,永远地留在了这里,留在了这片冰冷的雨水郑
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悲伤和绝望,混合着深深的无力感,如同这漫雨水,彻底将她淹没。
她亲手推开了凌晨,并且永远失去了挽回的机会。
“灾星……” 这个词再次浮现在脑海,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碎的讽刺。
她没能“克”到凌晨,却仿佛被自己的命运“克”住了,连最后追逐的机会都被无情剥夺。
她望着那再也无法触及的远方,嘴唇微微颤抖,雨水和泪水早已混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她用尽全身力气,才从喉咙深处,挤出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却耗尽了她所有希冀的话语:
“凌晨……”
声音哽咽,带着无尽的眷恋与悔恨。
“……对不起……”
停顿,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追不上你了……”
这声道歉,消散在风雨中,无人听见。
或许,它既宋清安是对凌晨的告别,也是对她自己那份刚刚萌芽就被现实残酷碾碎的、深沉而无望的爱恋的祭奠。
完这句话,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眼神中的最后一点光亮也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她深深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方向,仿佛要将那份不可能的希望连同那个少女的身影,一起刻入灵魂深处,封存于永恒的遗憾之郑
然后,她猛地转过身,抬起手,用湿透的、冰冷的手臂,用力抹去脸上模糊视线的水痕。
她的背脊依旧挺直,但那份支撑她的力量,似乎已经从内部崩塌。
她没有再看身后的事故现场,也没有理会周围的一切,只是迈着沉重而疲惫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那辆停在路边的、同样被雨水冲刷着的车。
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内还残留着之前追逐时留下的焦急气息。
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寂静,和窗外永不停歇的、冰冷的雨声。
她伏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颤动,终于不再压抑,任由那迟来的、绝望的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与车外的暴雨,汇成一片悲赡海洋。
她知道,她永远地,失去了她的晨光。
……
雨幕中,一架线条流畅、涂装低调的私人飞机静静地停在停机坪上,舷梯已经放下,如同沉默等待的巨鸟。
甚至没有多余的停留和寒暄,凌晨和季逸卿在李叔快速而简短的交代后,直接冒着雨冲上了舷梯。
机舱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面那个冰冷、潮湿、充满了心碎与混乱的世界。
引擎的轰鸣声加剧,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加速,最终以一种决绝的姿态,昂首冲破了厚重低垂的雨云,飞向了高空。
下方,临川市的万家灯火在厚重的云层和雨幕下,迅速缩、模糊,最终变成一片模糊的光晕,然后彻底消失在视野里。
这座承载了她短暂却刻骨铭心的快乐、悸动、以及最终心碎的城市,被她决绝地抛在了身后。
也正是因为这架直接申请了航线、点对点飞往京城、无需经停任何公共航站楼、信息高度保密的私人飞机,使得后续无论宋清安如何在病床上挣扎着想寻找线索,或是楚悦鼓起勇气想联系季逸卿询问情况时,所有可能的路径都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线索彻底断在了临川,音讯全无,如同石沉大海。
私人飞机穿透云层,在平流层平稳飞行,窗外是仿佛永恒的、刺目的阳光,与下方那个暴雨倾盆的世界形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时空。
然而,机舱内的气氛,却比下方的暴雨更加沉重冰冷。
凌晨靠在舒适的座椅上,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
季逸卿坐在她旁边,同样沉默,偶尔看向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无法纾解的担忧。
当飞机最终降落在京城郊区的某个保密级别很高的机场时,已是深夜。
凌家派来的黑色轿车早已等候多时,没有任何耽搁,直接将他们接上,朝着位于西山、守卫森严的凌家老宅疾驰而去。
越是靠近老宅,空气中的凝重和悲恸便越是浓郁。
通往老宅的道路两旁,甚至隐约能看到便衣警戒的身影。
老宅本身,更是灯火通明,却那光,是冰冷的、惨白的,映照着飞檐斗拱,仿佛连这座历经风雨的古宅都在无声地哭泣。
车刚停稳,凌晨便推开车门,几乎是跌撞着冲了进去。
绕过影壁,前厅的景象让她瞬间僵立在原地,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冻结。
灵堂。
肃穆、冰冷、压抑的灵堂。
黑色的幔帐,白色的挽联,层层叠叠的、散发着清冷香气的菊花和白百合,簇拥着正中央那张巨大的、黑白分明的遗照。
照片上的凌峰,穿着笔挺的戎装,肩章熠熠生辉,他微微抿着唇,眼神锐利而沉稳,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惯有的、内敛的笑意。仿佛他下一刻就会从照片里走出来,用他那宽厚的手掌揉揉她的头发,叫她一声“晨晨”。
可是,他不会了。
照片下方,是鲜花环绕的灵柩。
凌晨的目光瞬间被灵堂一侧轮椅上的那个身影吸引——是爷爷。
一夜之间,这位曾经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瘫坐在轮椅上,花白的头发更加凌乱,脸上深刻的皱纹里嵌满了未干的泪痕。
他的一只手被大儿子凌岩紧紧握着,另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扶手上,手指微微颤抖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儿子的遗照,嘴里无声地翕动着,像是在呼唤什么。
凌峰是老爷子的老来子,是他四十多岁才得的宝贝疙瘩,是凌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军人,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同一记重锤,几乎彻底击垮了这位戎马一生的老人。
二伯凌峥、三伯凌岳以及几位伯母都穿着深色的衣服,强忍着巨大的悲痛,红着眼眶,声音沙哑地接待着络绎不绝前来吊唁的亲友和凌峰生前的战友。
那些穿着军装、身姿依旧挺拔的男人们,此刻都卸下了往日的刚毅与冷峻,脸上写满了沉痛、愤怒与不敢置信。
他们沉默地敬礼,用力地握住家属的手,眼神里是物伤其类的悲凉。
凌晨也看到了余周和她的两位舅舅。
余周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不远处,看到凌晨进来,他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浓得化不开的担忧和难过,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出来,只是对她微微点零头。
而最让凌晨心碎,几乎让她站立不稳的,是站在灵堂另一侧、被许依礼紧紧搀扶着的母亲——沈柠。
沈柠穿着一身没有任何装饰的黑色长裙,衬得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
她平日里总是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有些凌乱地披散着,更添了几分脆弱。
那双曾经在钢琴键上飞舞、充满了灵气与温柔的手,此刻无力地垂在身侧,指尖冰凉。
她的眼睛又红又肿,布满了骇饶血丝,泪水仿佛已经流干,只剩下空洞的、仿佛被掏空了灵魂的悲伤。
她整个人都倚靠在许依礼身上,仿佛随时都会倒下,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支撑着。
当沈柠空洞绝望的目光,接触到从门口冲进来、同样脸色苍白、眼神仓皇的凌晨时,那死寂的眼底,瞬间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悲痛、劫后余生般的依靠,以及某种更深沉的、无法言的复杂情绪。
像是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看到了另一个需要她拼尽最后力气去保护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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