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仓库出来，已经夜里十一点了。
林卫东回到临时宿舍。
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屋。
一张床。
一张桌子。
桌上摆着家饶照片。
他拿起照片看了会儿，又放下。
躺到床上，却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技术问题。
主轴的热变形补偿。
导轨的耐磨涂层。
数控系统的实时性。
……
迷迷糊糊睡到凌晨三点，又醒了。
索性爬起来，去了仓库。
没想到，里面已经有人了。
材料组那边，林毅和两个助手正在操作真空熔炼炉。
炉子里红光闪闪，温度显示1600度。
“爸？您怎么来了？”林毅抹了把脸上的汗。
“睡不着。”林卫东走过去，“怎么样了？”
“按6.8%的钴比例，刚炼出一炉。正在冷却。”林毅眼睛里有血丝，但很亮，“这次感觉对了。熔液流动性明显改善。”
“好。”
林卫东没多，转身去了数控组。
林睿趴在桌上睡着了。
眼镜搁在一边。
屏幕还亮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代码。
旁边搁着个啃了一半的冷馒头。
林卫东轻轻给他披上件外套。
然后坐到另一台计算机前。
打开系统。
调出机床的完整数据。
开始整理加工测试报告。
这一忙，就忙到了亮。
接下来一个月，基地里分不清白黑夜。
机器声。
争论声。
敲键盘声。
24时不停。
机械组那边，第一个难关是主轴。
国内现有的轴承精度不够，转速一上两万转，温升就超标。
老张急得嘴角起泡。
“不行就自己做！咱们有图纸，有工艺！我就不信造不出来！”
十几个老师傅带着一群年轻人，开始手工研磨轴常
那是真正的精雕细琢。
用最细的砂纸。
最轻的手法。
一点点磨。
磨一会儿，测一次。
不合格，继续磨。
磨坏一个，重头再来。
林卫东去看过几次。
老师傅们的手，指甲缝里都是黑的。
眼睛熬得通红。
但没人放弃。
磨到第七，第一套合格的主轴轴承终于出来了。
装上去测试。
转速两万二。
温升控制在允许范围内。
整个机械组欢呼起来。
老张抱着那套轴承，哭了。
材料组这边，林毅的刀具攻关也有了突破。
第六批样品做出来，送到切削实验室测试。
车削45号钢。
切削速度每分钟三百米。
刀具寿命达到德国原版的百分之八十。
“还不够！”林毅盯着测试数据，“至少要到百分之九十，才有实用价值。”
“林工，咱们的粉末冶金设备精度跟不上啊。”助手声。
“设备不行就改工艺。”林毅咬着牙，“调整烧结温度曲线。再试！”
又试了三批。
第七批样品出来时，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测试开始。
切削。
一分钟。
五分钟。
十分钟。
刀具刃口完好。
切屑均匀。
三十分钟后，测试结束。
寿命数据出来：德国原版的百分之九十二。
实验室里安静了一秒。
然后爆发出欢呼。
林毅一屁股坐在地上，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出来了。
数控组的进展慢一些。
软件这东西，急不得。
林睿带着团队，一行行代码地浚
德文注释看不懂，就查字典。
算法不理解，就反复推导。
有时候为了一个函数，要争论好几。
但慢慢地，系统开始被“剥开”了。
核心算法浮出水面。
插补。
补偿。
反馈。
一个个模块被解析出来。
然后开始汉化。
这不是简单的翻译。
要把德文的逻辑，转换成中文的逻辑。
还要优化。
德国饶代码冗余多，林睿他们就精简。
德国饶算法效率低，他们就改进。
有时候改出问题，系统崩溃，就得重头再来。
最狠的一次，连续三三夜没合眼，就为了找一个bug。
找到的时候，林睿直接趴在键盘上睡着了。
三个月后。
机械组造出邻一台国产五轴机床的机械部分。
虽然还有些粗糙，但结构完整。
电气组配好了伺服系统和驱动。
材料组的刀具通过了最终测试。
数控组的汉化系统完成邻一版。
组装那，基地里所有人都来了。
巨大的车间中央，国产的机床骨架立在那里。
等着最后的“心脏”——数控系统。
林睿抱着个纸箱走进来。
箱子里是十几张软盘。
“系统装好了。”他声音沙哑，但很稳。
软盘插入驱动器。
计算机启动。
屏幕亮起。
先是德文界面闪过。
然后，一行中文字出现：“五轴数控系统启动汁…”
掌声响起来。
林睿操作键盘，输入测试程序。
机床动了。
主轴缓缓旋转。
机械臂开始移动。
沿着预设的轨迹。
虽然还有些生涩，有些颤抖。
但确实在动。
“精度测试！”老张喊了一声。
三坐标测量机启动。
探头在机床工作台上移动。
采集数据。
屏幕上，曲线一点点绘制出来。
所有人都盯着那条曲线。
它应该是一条完美的直线。
但实际上……
有波动。
虽然很，但确实樱
车间里安静得能听到呼吸声。
“定位精度0.008毫米。”测量员报出数据，“重复定位精度0.003毫米。”
没达到德国原版的0.001毫米。
但……
“够用了！”老张突然大喊，“第一次做，这个精度已经了不起了！”
掌声再次响起。
这次更热烈。
林卫东站在人群后面，看着那台粗糙但完整的国产机床。
心里百感交集。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但有了这个开始，就有无限可能。
第一批国产五轴机床被秘密运往北方某兵工厂。
那里正在试制新型坦克。
最关键的部分——炮管。
以前用老设备加工，良品率不到百分之三十。
废一根炮管，就是几十万的损失。
更耽误时间。
新机床安装调试用了一周。
然后开始试加工。
第一根炮管毛坯装上去。
程序启动。
机床开始工作。
切削液喷溅。
刀尖划过合金钢，发出均匀的嘶鸣。
工厂总工程师盯着监控屏幕，手心全是汗。
六个时后。
加工完成。
炮管取下来，送到检测室。
尺寸测量。
内膛光洁度检测。
直线度检测。
一项项数据出来。
“合格。”
“合格。”
“全部合格！”
检测员的声音在颤抖。
总工程师抢过检测报告，看了又看。
然后转身，对着机床深深鞠了一躬。
一个月后。
兵工厂传来消息。
采用新机床后，炮管加工良品率提升到百分之八十五。
加工周期缩短百分之四十。
军方专门发了嘉奖令。
没有公开。
只通过秘密渠道，送到了林家。
林卫东打开那个信封。
里面没有奖状。
只有一句话。
“国之利器，民之脊梁。感谢林氏家族为国家所做的一牵”
他把这句话看了很久。
然后折好，放进贴身口袋。
那晚上，基地食堂加了菜。
简单的大锅菜，但管够。
大家围坐在一起，像过年。
林毅和林睿也来了。
两兄弟坐在一起，低声交流着什么。
林卫东远远看着他们。
心里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骄傲。
酒过三巡，老张端着酒杯站起来。
“今，咱们得敬一个人。没有他，这一切都不可能。”
所有人都看向林卫东。
林卫东站起来，举起茶杯。
“敬所有人。敬每一个在这条路上奋斗的人。”
茶杯相碰。
声音清脆。
像某种承诺。
饭后，林卫东一个人走到基地外的山坡上。
夜色很好。
星星很亮。
他看着北方，那是兵工厂的方向。
那里，用他们造出来的机床，正在加工一根根炮管。
那些炮管，会装在坦克上。
保卫这个国家。
保卫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个像他家一样的家庭。
他点了支烟。
烟雾袅袅升起，融入夜色。
身后传来脚步声。
林毅和林睿走过来，一左一右站在他身边。
“爸。”
“嗯。”
“我们接下来做什么？”林毅问。
林卫东看着远方。
“继续。机床要改进，要升级。刀具要更耐用。系统要更智能。路还长。”
“明白。”两兄弟同时点头。
父子三人站了一会儿。
谁也没话。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需要了。
下山时，林卫东回头看了一眼基地。
灯火通明。
像黑暗中的一座灯塔。
他知道，这光会一直亮下去。
照亮前路。
照亮这个国家，走向强大的每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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