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沈清辞是被窗外的亮惊醒的。
不是晨光的金,是更素净的白,像把整个灵脉谷浸在了牛乳里,连窗纸都透着朦胧的光。推窗的瞬间,冷气带着松脆的响漫进来——是雪粒打在檐角的声,细听还有簌簌声,抬头一看,是铅灰色的,雪片大得像撕碎的棉絮,慢悠悠往下落,把老银杏的枝桠裹成了玉珊瑚。
“撒糖啦!”苏烬的欢呼声撞破了晨的静,家伙穿着厚棉袍,踩着木屐在院里转圈,雪落在他发间,瞬间化成水珠,像顶了串碎钻。他指着青藤,藤茎被雪压得弯了腰,残留的几片枯叶裹着雪,像系了串白铃铛,埋籽的土堆上积了层厚雪,鼓囊囊的,像盖了床白棉被。
墨无殇站在镇魂泉边,正伸手接雪。泉面结了层厚冰,冰下的青光却比往日更亮,雪落在冰面上,不化,反倒积成薄薄一层,像给泉眼蒙了层白纱。“《灵脉草木记》‘冬雪落,为地盖被,隔寒护根,如慈母拥婴’,”他捏起团雪,雪在掌心慢慢融成水,凉得沁人,“你看这雪,看着冷,其实是暖的——把土裹严实了,土里的籽才冻不着,能安心睡。”
沈清辞走到青藤根边,雪下的土是软的,脚踩上去没陷太深。她想起昨日埋籽的地方,悄悄拨开表层的雪,土是温的,混着银杏叶的香,隐约能摸到裹着籽的叶团,硬邦邦的,像藏着颗太阳。“母亲手札里画过雪埋籽的图,”她轻声道,“‘雪是籽的梦,梦里有春的风,等雪化时,梦就醒了’。”
苏烬蹲在银杏树下,正用树枝戳树洞里的雪。雀儿的窝被雪盖了半层,却从缝隙里传来“啾啾”声,是幼鸟在剑家伙赶紧扒开雪,露出窝里的干草和残留的红果籽壳,雀儿从窝里探出头,羽毛被雪染得有点白,见是他,竟衔出片干银杏叶递过来,像在道谢。“它们在做雪被窝呢!”苏烬把叶又塞回窝,“我给你们堆个雪房子!”
红果膏在阴凉处腌了五日,陶钵里的膏体凝成了琥珀色,透着点红,像冻住的晚霞。沈清辞舀了勺,膏体黏在勺上,甜香混着点雪的清,比花酱更醇厚。“《灵脉草木记》‘红果膏,雪日拌粥,可抵寒’,”墨无殇盛了碗热粥,拌上膏,“你父亲最喜这口,‘冬吃膏,是把秋的甜锁进肚里,开春才有力气’。”
苏烬捧着粥碗,口抿着,膏的甜混着粥的暖,从喉咙一直热到心里。他忽然指着窗外,青虫的节疤孔被雪堵了半口,却有细若游丝的青烟从孔里冒出来,遇冷化成冰晶,像虫儿在吐雾玩。“虫虫在抽烟吗?”墨无殇笑着摇头:“是藤茎的气在冒呢,雪把气裹住了,才变成这样——它们在跟土里的籽打招呼呢。”
午后雪了些,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雪上,亮得人睁不开眼。三人搬了竹凳坐在廊下,看雪慢慢化。老银杏的枝桠往下滴水,“滴答”打在青石板上,像在数着数。镇魂泉的冰面开始化了,冰下的鱼游得更欢,尾鳍扫过冰面,划出的花纹被阳光照得闪闪的,像撒了把碎银。
“籽会冷吗?”苏烬忽然问,手攥着片干银杏叶。墨无殇拉着他的手,往埋籽的土堆上按:“你摸摸,土是暖的。这土记着春的雨、夏的阳、秋的霜,现在又记着冬的雪,籽在里头,像躺在记着所有日子的怀里,怎么会冷?”
沈清辞翻出母亲的青釉罐,罐里的籽还安安静静的,罐身凝着层薄霜,像裹了层玉。她把罐放在窗台上,让阳光照着,霜慢慢化了,在罐底积出水洼,映着红果蒂的影,像颗的心。“你看,”她对苏烬,“籽在罐里也能晒太阳呢,它们在数着雪化的日子。”
傍晚时,雪又下了起来,这次是细雪,像撒了把盐。雀儿带着幼鸟飞出树洞,幼鸟的羽毛已长齐,灰羽镶着紫边,像青藤花瓣的颜色。它们在雪地上跳着啄食,偶尔叼起粒红果籽,又丢下,像在玩游戏。苏烬追着它们跑,笑声惊起几只藏在枯草里的虫,虫儿慌慌张张钻进雪缝,倒像在跟他捉迷藏。
墨无殇在灶房烧了锅镇魂泉的雪水,煮上晒干的银杏叶。水开时,叶在水里舒展,汤色黄得透亮,混着雪水的清,香得人心里发暖。“雪水煮茶,是灵脉谷的规矩,”他给沈清辞递过碗,“‘雪水净,能洗去叶里的尘,只留草木的真’。”
沈清辞捧着茶碗,望着窗外的雪。青藤的藤尖顶着团雪,像戴了顶白帽,埋籽的土堆在雪下轻轻鼓了鼓,像有什么在动。她忽然懂了母亲手札里的话:“冬不是结束,是大地在闭眼歇着,歇够了,就把藏了一冬的暖,全给春。”
月光爬上窗台时,雪还在下。青釉罐上的霜又结了层,罐里的籽却像在轻轻跳,隔着罐壁都能感觉到那股沉劲儿。沈清辞摸了摸罐,像摸着颗正在做梦的心脏,梦里有青藤的紫花,有红果的甜,有灵脉谷的风,还有他们仨的笑。
她想,等雪化时,土里的籽会醒,树洞里的雀儿会飞,青藤的新芽会抽,而这雪的暖,会变成春的力气,藏在每片新叶、每朵花里,慢慢长。
喜欢烬火术途请大家收藏:(m.37kanshu.com)烬火术途三七看书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