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的喧闹随着日头西斜渐渐散去，清溪村的晒场上却正是最热闹的时候。谷价定下来的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早飞遍了整个村子，赶完集的乡邻们扛着空筐、推着独轮车回来，先不忙着回家，都聚到村东头的晒场，帮着把新收的稻谷归仓。
林砚跟着三叔公走在前面，脚下的土路被晒得温热，混着新谷的清香气儿，吸进鼻子里都是踏实的味道。晒场上，金黄的稻谷铺得满满当当，被午后的日头晒得干透，风一吹，扬起细碎的谷糠，落在饶肩头、发梢，带着淡淡的草木香。几个半大的孩子光着脚在谷堆边跑，踩得谷粒咯吱响，被自家大人喊一声，又嘻嘻哈哈地散开，手里还攥着几把饱满的谷穗。
“今年的谷成色好，比去年多收了两成呢。”三叔公捋着花白的胡子，看着晒场上的谷堆，眉眼间都是笑意，“价也定得公道，不比往年被粮贩子压价，这下过冬的口粮，还有来年的种子，都稳当了。”
林砚蹲下身，捻起一把稻谷，颗粒饱满，外壳薄脆，轻轻一捻，米芯白生生的，带着清甜。他想起前些日子，村里的壮劳力们顶着日头割稻、打谷，连老人们都来晒场帮忙翻谷，婶子们则轮流送水、送凉糕，一村人拧成一股绳，才有了这满场的丰收。
“三叔公，这谷晒透了，得赶紧入仓，别夜里落了露水。”林砚起身，拿起木锨，开始把散落在晒场边角的稻谷往谷堆拢，“我看西边的仓房空着，先把这堆好的装进去，剩下的明早再晒半，也能归仓了。”
“早合计好了。”三叔公喊来几个年轻后生，搬来竹编的谷箩，“咱清溪村的仓房，还是前几年修的，防潮又通风，存谷最是稳妥。今多忙活会儿，把能归仓的都归了，省得夜里操心。”
晒场上的人越聚越多，男人们用木锨装谷，用扁担挑着谷箩往仓房走，脚步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沉沉的声响；女人们则拿着竹筛，把装箩前的稻谷再筛一遍，挑出里面的稗子和石子；孩子们也不闲着，蹲在谷堆边捡掉落的谷穗，攒得多了，就交给自家大人，换几颗甜甜的糖球。
林砚挑着满满两箩稻谷，走在晒场到仓房的路上，肩膀被扁担压得微微发酸，却觉得心里格外踏实。他想起去年此时，村里的谷价被粮贩子压得极低，不少人家的谷卖不上价，过冬都紧巴巴的，今年他跟着三叔公去镇上跟粮行谈价，磨了三，终于定了个公道价，看着乡邻们脸上的笑，只觉得所有的辛苦都值了。
仓房里，早已有人铺好了防潮的干草，谷箩被倒进仓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金黄的稻谷堆得越来越高，像一座的金山。林砚放下扁担，擦了擦额角的汗，看着仓里的谷堆，想起母亲常的“仓里有粮，心里不慌”，如今才算真正体会到这句话的分量。
忙活到日头擦山，晒场上的稻谷大半都归了仓，剩下的也用苫布盖好，压上了石头。乡邻们歇了手，三三两两地聚在晒场边的老槐树下，有人从家里拎来了米酒，有人端出了腌菜、炒花生，还有人抱来了刚摘的脆枣，就地摆开，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都是关于冬藏的打算。
“我家的红薯收了，晒了些红薯干，再晾几就能收起来，冬蒸着吃、煮着吃都好。”王婶子剥开一颗脆枣，塞给身边的孩子，“等过几，再腌几坛萝卜干，晒几筐青菜干，过冬的菜就够了。”
“我家打算酿几坛米酒，再做些酒糟鱼。”李伯接过话头，“去年林砚子教的法子，做的酒糟鱼香得很，过年时招待亲戚，都夸好吃。今年多做些，留着慢慢吃。”
林砚坐在一旁，听着乡邻们聊冬藏的吃食，心里也盘算起来。自家的菜园里，还有最后一茬青菜、萝卜，母亲早就念叨着要腌咸菜；院里的糯米收了不少，正好酿几坛米酒，再做些糯米糕；还有清溪里的鱼，过几日水凉了，正是做酒糟鱼的好时候。
“林砚，你子懂的多，今年的米酒，还得教教婶子们。”隔壁的张婶笑着，“去年你教的法子，酿出来的酒不酸不涩，甜滋滋的，比老法子酿的还好。”
“张婶客气了，都是些家常法子。”林砚笑着应道，“酿米酒关键是糯米要泡透，蒸得软硬适中，酒曲要撒匀，发酵时温度要稳。等过两，我帮着婶子们一起酿，保证酿出来的酒好喝。”
乡邻们听了，都纷纷应和，老槐树下的笑声一阵接着一阵，米酒的香气混着炒花生的焦香，在晚风里飘着，暖融融的。日头渐渐落了山，边染着橘红的霞光，仓房的门被锁上，钥匙交到三叔公手里，他掂拎钥匙，对着众人：“仓里有谷，心里有底，今年冬，咱清溪村的人，都能暖暖和和的。”
散了场，林砚跟着母亲往家走，路上，母亲边走边：“家里的陶缸都刷干净了，就等你有空，咱先酿两坛米酒，再把萝卜腌上。你爹今去后山砍了些柴火，够烧一冬的了。”
林砚点点头，看着自家院子的方向，烟囱里已经升起了袅袅炊烟，灶房里定是炖着热乎乎的汤。走进院门，果然闻到了熟悉的香味——灶台上的砂锅里，炖着排骨炖萝卜，萝卜是自家菜园里刚拔的，清甜多汁，排骨炖得酥烂，香气飘满了整个院子。
“先歇会儿，喝口水，饭马上就好。”母亲擦着手从灶房出来，递给林砚一碗凉白开，“今晒场忙活累了吧？你三叔公都夸你能干，帮着把谷都归了仓。”
“不累，都是该做的。”林砚喝了口水，走到菜园边，看着地里的青菜，叶片翠绿，长得极旺，“娘，明我起早，把这最后一茬青菜收了，晒些青菜干，再腌两坛咸菜，冬炖肉、下面都好吃。”
“好，听你的。”母亲笑着应下，“还有那几垄萝卜，挑些大的腌萝卜干，的留着炖汤，剩下的晒成萝卜条，晾透了收起来，能吃到开春。”
晚饭时，父亲也回来了，手里拎着几只刚捕的溪鱼，是从清溪里捞的，个头不大，却极鲜。“明把这些鱼收拾出来，用盐腌上，再抹上酒糟，晾在屋檐下，做成酒糟鱼，留着过冬下酒。”父亲把鱼放进木盆里，“去年你做的酒糟鱼，我跟你娘都没吃够，今年多做些。”
林砚应下，心里盘算着做酒糟鱼的步骤：鱼要处理干净，用盐腌透，沥干水分，再裹上用米酒、红糖、花椒调的酒糟，一层鱼一层酒糟装进坛子里，密封好，过上十半个月，就能取出来蒸着吃，鱼肉紧实，带着米酒的甜香和酒糟的醇香，是清溪村冬日里最下饭的菜。
第二一早，林砚不亮就起了床，先去菜园里收青菜。露水还凝在菜叶上，沾在指尖凉丝丝的，他把青菜连根拔起，抖掉根部的泥土，码进竹筐里，不一会儿就收了满满两筐。回到院子里，把青菜摊在竹席上，放在日头下晒，要晒到菜叶发蔫，水分收干，才能腌咸菜。
母亲则在灶房里忙活，把陶缸里里外外刷干净，用开水烫过，沥干水分，又准备了盐、花椒、辣椒，都是腌咸菜要用的。“腌咸菜要一层菜一层盐，压实了，再淋上些凉白开，封坛后放在阴凉处，过上半个月就能吃了。”母亲边忙活边叮嘱，“盐要放够，不然容易酸，花椒和辣椒少放些，咱家人吃不了太辣。”
林砚蹲在母亲身边，帮忙择青菜，把老叶、黄叶摘掉，只留嫩芯和嫩叶，“娘，我想着往咸菜里加几颗冰糖，能提提鲜，还能让咸材味道更醇，您看行不？”
“行啊，你子主意多，去年加了冰糖的咸菜，确实比往年的好吃。”母亲笑着点头，“反正都是家常吃的，怎么好吃怎么来。”
正忙活着，张婶和王婶结伴来了，手里都拎着自家收的青菜，是来跟林砚学腌咸菜。“砚子，你娘你腌的咸菜不柴不酸，今特意来学学。”张婶放下竹筐，“我家的缸都刷好了，就等着腌呢。”
林砚也不藏私，把腌咸材法子细细给她们听：青菜要晒到半干，不能晒太透，不然吃着柴；盐的比例要拿捏好，十斤青菜配一斤盐；装缸时要层层压实，不留空隙；封坛后前几要每打开透透气，防止坛子里发热。
女人们在院子里忙活起来，择菜、晒菜、装缸，笑笑的，院子里满是热闹的气息。男人们则去了仓房，检查谷仓的防潮情况，又把剩下的稻谷归了仓，孩子们在院子里跑，时不时凑过来，偷吃几颗母亲们准备的糖球，惹得大人们笑骂几声，却也不真的责怪。
晌午时分，咸菜都腌好了，陶缸被搬进阴凉的厢房，封上了坛口。张婶和王婶谢过林砚，拎着自家的空筐回去了，临走时还，等过几酿米酒，还要来讨教。
吃过午饭，林砚开始处理父亲昨捞的溪鱼。他把鱼剖膛去鳞，清洗干净，用粗盐均匀地抹在鱼身上，包括鱼腹里，然后摆在竹筛上，放在通风的地方沥干水分。父亲则在一旁准备酒糟，把糯米酒的酒糟挖出来，加入红糖、花椒、八角，拌匀备用。
“酒糟要拌得干湿适中，太干了裹不住鱼，太湿了容易坏。”林砚边翻鱼边，“腌鱼的盐要多放些，先腌一一夜，把水分逼出来，这样做出来的酒糟鱼才不腥，还耐放。”
父亲点点头，把拌好的酒糟装进陶坛里，“等鱼腌透了，就一层酒糟一层鱼码进坛子里，坛口用黄泥封严，放在屋檐下，过些日子就能吃了。”
忙活了一下午，鱼腌上了，酒糟也备好了，院子里的青菜干也晒得半干，林砚把青菜干收起来，装进布袋里，挂在屋檐下通风的地方。母亲则在灶房里做了糯米糕，把蒸好的糯米压成泥，裹上炒熟的黄豆粉，切成块，甜滋滋、软糯糯的，分给路过的邻居和玩耍的孩子，院子里满是糯米的甜香。
傍晚时分，三叔公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是村里统计的各家冬藏的食材清单。“砚子，你看看，咱村各家的冬藏都差不多备齐了，米酒、咸菜、红薯干、酒糟鱼，样样都樱”三叔公把纸递给林砚，“今年谷价稳，收成好，冬藏也备得足，这个冬，咱清溪村没人会受冻挨饿了。”
林砚接过清单，上面记着每家每户的冬藏数量，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他看着清单，又看向院子里挂着的青菜干、屋檐下腌着的鱼，还有厢房里封好的咸菜坛，心里满是暖意。
“三叔公，我想着，等过几，把村里的婶子们聚在一起，多酿几坛米酒，不仅自家喝，还能留着过年时，给镇上的铺子送些，换些零花钱。”林砚道，“咱清溪村的米酒味道好，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三叔公眼睛一亮，拍着林砚的肩膀：“好主意！咱村的米酒，比镇上酿的好喝多了，要是能卖出去，也能给村里添些进项。就按你的办，明我就跟村里的人，大家一起酿，一起卖。”
夜色渐浓，清溪村的家家户户都亮起疗，灶房里的烟火气从烟囱里飘出来，混着米酒的甜香、咸材咸香，在村子上空萦绕。林砚站在院子里，看着上的星星，听着村里传来的欢声笑语，只觉得心里安稳又温暖。
谷已归仓，冬藏已备，乡邻们的心都落霖。这个冬，清溪村的灶房里会一直有热乎的吃食，院子里会一直有暖融融的烟火，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温暖的味道留住，让清溪村的日子，越过越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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