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英潭的花是沉的。
往年能载着思念漂向远方的“寄思瓣”，如今像被灌了铅的蝶，一朵朵直挺挺地坠入潭底，在浑浊的水里积成厚厚的层，连最轻盈的白梅瓣都沉得不见影踪。曾经能映出字迹的花瓣脉络，如今被潭底的淤泥糊住，那些写着“勿念”“安好”“等你”的墨痕，早成了模糊的黑团，连潭边的“望归石”都蒙着层灰，石上刻的“相思”二字被雨水泡得发胀。
“花瓣的‘念力’被淹了。”苏棠蹲在潭边的青石上，指尖捻起片刚飘落的粉桃瓣，花瓣在她掌心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上浮的力气，掌心的罗盘泛着莹白色的光，盘面上的星点像被水浸透的棉絮，沉甸甸地坠着，光芒里带着水汽的湿重，“暴雨不是寻常灾，是有人在潭心投了‘滞水符’，让水流失去了托举花瓣的力气。”
37举着“念力波动仪”，屏幕上的数值低得像条直线：“寄思瓣能浮水，靠的是花瓣里的‘念丝’——人把思念写在上面时，会不自觉注入一丝心意，这丝心意能让花瓣变得比水轻。现在滞水符在潭里形成了‘重水层’，念丝一接触就会断裂，花瓣没了依托，才成了沉底的泥。”
阿影望着潭面漂浮的枯枝败叶，叶隙间偶尔能瞥见沉在水底的花瓣，像无数双睁着的眼睛。“拾英人，半年前那场暴雨来得蹊跷，雨点砸在水面上不是‘嗒嗒’声，是‘咚咚’的闷响，像有石头跟着往下落。雨停后，潭里的花瓣就开始往下沉，连他放了三十年的‘平安瓣’——那是他妻子临走前写的，都没能幸免。”
他们在潭边的“拾英庐”——一间被藤蔓半掩的木屋前，找到了那个“能看见花瓣字迹”的拾英人。老人正坐在屋前的石阶上，手里捧着个陶瓮，瓮里装着从潭底捞上来的花瓣，他用软毛刷一点点清理瓣上的淤泥，动作轻得像在抚摸婴儿的脸。瓮边摆着个铜制的“晾英架”，架上的花瓣已经干透，却依旧卷着，展不开往日的舒展。
“它们在‘传不出去了’。”老人将清理好的花瓣放在阳光下晒，花瓣边缘蜷得更紧，像在抱紧最后一丝力气，“寄思瓣原本是最靠谱的信使，山里的姑娘想给山外的情郎带话，就把字写在瓣上，让它顺着潭水流进江河；出海的渔民想给家里报平安，就把名字刻在瓣上，花瓣会漂回潭边，落在望归石旁。可现在，它们连潭面都浮不起来，再深的思念，也成了闷在肚子里的气。”
苏棠将掌心贴在望归石上，金色的命数光芒顺着石纹渗入潭水，触到了水底的重水层。光芒里浮现出清晰的画面：半年前的落英潭，几个穿灰布衫的人趁着夜色划着木筏，往潭心倒黑色的粉末，粉末遇水后化作无形的屏障，潭里的水流突然变得滞重，原本漂浮的花瓣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按进水里，连水面的波纹都变得缓慢。
灰布衫的领口，别着个铁制的徽章——是“断念会”的标记，这个组织认为“思念是牵绊的根源”，会让人软弱，他们想毁掉所有传递思念的媒介，让世人“断了念想，专注眼前”，甚至能通过收集沉底的寄思瓣，提炼“忘忧散”，让人忘记牵挂的人。
“滞水符的粉末是‘沉念砂’，能吸附念力。”37的声音带着冷意，“检测仪显示，潭底的沉念砂已经积了半尺厚，不仅能让花瓣下沉，还在慢慢侵蚀潭水的灵性，再这样下去，别寄思瓣，连潭里的鱼虾都会变得呆滞，失去洄游的方向。”
老人突然从陶瓮底层掏出片半透明的玉兰瓣，瓣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但边缘还留着圈淡淡的金光——那是他妻子写的“等我回来”，当年用指尖的血混着墨写的，念力比寻常花瓣重三分。“这是我捞了三个月才找到的。”老饶指腹蹭过那圈金光，“瓣，只要念力够深，总有一丝能透出来。”
苏棠的光剑突然指向潭心的“聚英石”，剑身上的符文与玉兰瓣的金光共鸣，映出石下的景象：聚英石的石缝里塞满了沉念砂，像块吸满了墨的海绵，周围的重水层最厚，连阳光都透不进去，无数花瓣在石底堆成了山，每片瓣上的念丝都绷得紧紧的，像在挣扎着要断裂。
“必须清除沉念砂，打散重水层。”苏棠的声音穿透潭水的沉闷，“思念不是牵绊，是支撑人往前走的力气。断念会为了所谓的‘专注’，毁掉传递心意的花瓣，是在夺走世界的温度。”
他们乘着木筏往潭心去，阿影用机械臂打捞沉在浅层的花瓣，臂甲上的灵土散发着柔和的光，接触到花瓣的瞬间，蜷紧的边缘竟舒展了些；37往水里撒“浮念粉”，粉末遇水后化作细的气泡，托着花瓣缓缓上浮；苏棠则用命数光芒在聚英石周围织成光网，金色的光与沉念砂的黑气相撞，激起一圈圈涟漪。
聚英石旁，断念会的头目正往石缝里填沉念砂，他看见苏棠等人，冷笑道：“这些没用的念想早就该埋了！人活着就得往前看，总惦记着过去的人，能有什么出息？”
“你没见过山里的姑娘摸着情郎送的木簪等了十年；没见过渔民的妻子每往潭里放一片花瓣，等了丈夫三年；没见过老人守着望归石，看了三十年的日出日落。”苏棠的光剑挑开他手里的布袋，沉念砂撒在光网上，瞬间化作白烟，“这些不是没出息，是思念在‘我还记得你’。”
老人将那片玉兰瓣放在聚英石上，花瓣接触到光网的瞬间，金光突然爆发，像枚太阳，光芒顺着石缝流淌，那些堵塞的沉念砂被金光烧成了粉末，重水层开始出现裂痕，潭里的水流重新变得轻快。
阿影撒出的浮念粉在水里连成线，托着沉底的花瓣慢慢上浮，一片、两片、十片……潭面很快铺满了各色的寄思瓣，粉的桃、白的梅、黄的菊，每片瓣上的字迹都在金光里渐渐清晰，像无数封迟到的信。
拾英人站在望归石旁，看着一片刻着他名字的菊瓣漂到脚边，瓣上的字是“我回来了”——是他妻子的笔迹，原来她当年真的回来了，只是花瓣沉磷，让他多等了三十年。“它们在喊呢。”老饶眼泪落在花瓣上，花瓣晃了晃，像在回应，“花瓣，谢谢有人肯等。”
苏棠的罗盘上，莹白色的星点挣脱了水汽的湿重，光芒里流动着花瓣的纹路，像无数封正在投递的信。
离开落英潭时，潭里的寄思瓣已经能自由漂浮，顺着水流往江河的方向去。拾英庐前，老人正教孩子们在花瓣上写字，写完的花瓣放进潭里，会跟着水流打个转，像在挥手告别。望归石上的“相思”二字被阳光晒得发亮，石旁新栽的桃树，正有花瓣悠悠飘落，落在水面上，漾开一圈圈温柔的涟漪。
37看着念力波动仪上重新变得活跃的数值，轻声：“原来最珍贵的不是走就走的洒脱，是那些愿意等待的执着。就像寄思瓣从不在乎自己漂多远、漂多久，它只在乎，当收信人看到字的那一刻，能笑着‘我也在想你’。”
苏棠望着渐渐远去的、重新载起思念的落英潭，罗盘上一个琥珀色的星点正在闪烁，旁边写着：“鸣蝉涧，这里的蝉鸣能记录时光，却在一场寒流后没了声息，只有一个听蝉人，还能听见蝉蜕里的余音。”
“去听听蝉鸣里的时光吧。”她转动船舵，铁皮船顺着潭水汇入江河，驶向被夏声唤醒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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