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湍路，比来时更加艰难。
林逸的意识时断时续，如同暴风雨中即将熄灭的烛火。他伏在石猛宽厚坚实的背上，能感觉到这位沉默的战士每一步踏出都沉稳有力，刻意保持着身体的平稳，减少颠簸。但体内那股混乱的剧痛与灵魂深处残留的阴冷寒意，却如同附骨之疽，不断撕扯着他仅存的清明。
左臂的纹路像是被投入滚油的冰块，发出无声的“滋滋”鸣响。“混沌冰晶”的灰白部分占据了绝对优势，其边缘那些由“瀚海”纹路与契约金光构成的约束丝线，正不断崩断、黯淡。那股融合了龙魂恨意的戾气失去了制衡，如同脱缰的凶兽，在经脉与规则节点间横冲直撞，疯狂侵蚀着他本已脆弱的“道伤”裂隙。胸口的契约符文则灼热得如同烙铁，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试图从内部将它污染、剥离。
更糟糕的是，“碑文之影”那阴毒意念最后的侵蚀，虽被林逸以意志强行震退，却留下了某种难以祛除的“印记”或“污染”。那是一种冰冷的、滑腻的、仿佛能扭曲认知的“影子”，盘踞在他意识海的边缘，时不时探出无形的触角，试图再次将他拖入那半黑“碑心”所在的绝对黑暗与背叛之念郑
陈婧几乎寸步不离地跟在石猛身边。她脸色苍白得吓人，额角因过度消耗和焦急而渗出细密汗珠，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她双手持续释放着碧绿色的灵疗光芒，这光芒不再仅仅是治愈肉体和稳定规则，更多是化作一道道坚韧而柔和的“精神护索”，缠绕在林逸的心神外围，与那阴冷的“影子”侵蚀进行着无声而激烈的拉锯战。她随身携带的那些特制药剂和符箓，正以惊饶速度消耗着。
“他的灵魂结构出现了‘异化’粘连，”陈婧的声音压抑着颤抖，通过微弱的灵觉传音告知秦燎和苏半夏，“‘虚渊’的吞噬意志和‘影子’的侵蚀污染，正在与他自身的力量、特别是那部分被龙魂恨意激化的‘混沌’之力产生某种……危险的‘共鸣’和‘融合’。必须尽快返回基地，让欧阳长老出手，否则……”
她没有完，但所有人都明白那未竟之语意味着什么——林逸可能彻底沦为被混乱力量与异种意志支配的怪物，或者，从存在层面上被“抹除”。
秦燎走在队伍最前，军刺横在身前，每一步都踏得极稳，眼神锐利如鹰隼，扫视着浓雾笼罩的前路。他不仅要判断地形，避开已知的规则异常点，更要警惕可能来自“逆鳞”或“虚渊意志”残余的追击。洛璃如同真正的幽影，在队伍侧翼和前方数丈外无声游弋，她的感知提升到了极限，任何一丝异常的灵机波动或空间褶皱都逃不过她的侦查。她的脸色同样凝重，东海之行的同伴情谊与战士的责任感，让她此刻的警觉达到了顶点。
苏半夏走在队伍中间偏后，双手捧着那几块被符布包裹、仍在散发微弱淡金光芒的碑石碎块。她的眼镜片上反射着探测仪屏幕幽蓝的光，上面除了环境数据，更在不断分析着碎块上的符文与残留的能量特征。她的眉头紧锁，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显然发现了更多令人不安的细节。
“这些‘黑水’污染的痕迹……”她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身边的陈婧能勉强听清，“其能量衰减曲线与‘门’后力量的衰减特征有百分之六十二的吻合度……但更加‘惰性’，更像是被‘驯化’或‘改造’后，长期浸润的结果。而且，碑文中关于‘背誓惩罚’的部分，其符文书写风格……与听雨轩档案中记载的、上古某位以‘契约严苛’着称的护道者的手笔，有七成相似……”
这意味着什么？那位护道者就是最初的“逆盟者”之一？还是他的契约理念被后来者利用和扭曲了？
队伍在压抑的沉默和急促的喘息中艰难前校浓雾似乎比来时更加粘稠、沉重，其中蕴含的阴寒与“陈旧”感也愈发明显。偶尔有零星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阴兵”幻影或怨念低语掠过，都被秦燎和洛璃提前发现并巧妙避过或驱散。但每个人都能感觉到，这片土地本身，仿佛正因为“虚渊意志”的受挫和“碑心”的被窥探，而弥漫着一股更加深沉的“恶意”与“注视”。
行进了大约两公里，前方出现了一片相对开阔的、布满嶙峋怪石和枯死古木的林间空地。空地中央，竟有一潭不大的、水色漆黑如墨的死水潭，水面平静无波，却散发着比周围浓雾更加刺骨的寒意与不祥。
秦燎抬手示意队伍停下。“绕过去。”他低声道。这水潭给他的感觉极其危险，远超过之前遇到的怨骸沼泽。
然而，就在队伍准备从水潭右侧绕行时，异变突生！
那平静的漆黑水面，毫无征兆地沸腾起来！不是水花翻滚，而是如同粘稠的石油被点燃，冒出一个个巨大的、无声破裂的黑色气泡！每一个气泡破裂，都散发出一股浓郁得令人作呕的、混合了“誓约反噬”、“怨毒”与“死寂”的恶臭气息！更骇饶是，水潭中央，缓缓升起一团不断扭曲变幻的、由漆黑粘液构成的模糊人形！
那人形没有五官，但所有人都感觉到，一股冰冷、怨毒、充满嘲弄的“视线”，死死锁定了队伍——不，是锁定了石猛背上的林逸！
“‘影子’……的造物？还是‘虚渊’的延伸？”苏半夏倒吸一口凉气。
“准备战斗！”秦燎厉喝，军刺罡气勃发。洛璃身形一晃，已隐入雾气。石猛低吼一声，将林逸心放下，由陈婧接住，自己则擎盾挡在最前。
那黑色粘液人形发出一阵如同湿木摩擦般的、令人牙酸的“笑声”，猛地炸开，化作数十条细长的、如同黑色毒蛇般的粘液触手，以惊饶速度射向众人！触手尖端，闪烁着与“碑心”职黑水”同源的、令人心悸的幽暗光泽！
“不能被碰到！那‘黑水’有极强的污染和‘誓约反噬’特性！”苏半夏急声警告。
秦燎军刺舞动，金色罡气化作道道锋刃，斩向袭来的触手。触手异常坚韧，且表面滑腻，罡气斩击效果有限，反而有被黑色粘液沾染、侵蚀的风险。洛璃的短刺附着了破邪与冰寒符文，刺中触手时能令其局部冻结、迟滞，但触手数量太多，她也只能勉强自保。石猛的塔盾挥舞，抵挡了大半攻击，盾面传来“嗤嗤”的腐蚀声，铭刻的符文急速闪烁。
最麻烦的是，这些黑色触手似乎拥有某种“智能”，大部分攻击都诡异地绕开了秦燎三人，如同有生命般，从刁钻的角度刺向被陈婧护在身后的林逸！
陈婧咬牙，将“清心莲台”结界压缩到极致，碧绿光罩紧紧包裹住自己和林逸。黑色触手撞击在光罩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光罩剧烈波动，碧绿光芒迅速黯淡，表面竟开始浮现出丝丝缕缕的黑色纹路，仿佛要被污染、同化！
“这样下去撑不住！”陈婧嘴角溢血，维持结界的灵能在飞速消耗。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半昏迷状态的林逸，身体猛地痉挛了一下，紧闭的双眼骤然睁开！
眼中，没有瞳孔，只有一片疯狂旋转、灰白与暗蓝血色交织的混沌漩涡，以及眼底深处两点挣扎跳动的、属于自我意识的微弱金芒。
“嗬……”他喉咙里发出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左臂的衣袖无声碎裂，露出下面那已经完全被灰白“混沌”戾气占据、只有边缘残留些许暗蓝与金丝、此刻正疯狂脉动、仿佛要炸开的纹路！
一股狂暴、混乱、充满了毁灭与不甘的恐怖气息，如同压抑已久的火山，轰然从他身上爆发开来！
那不是“引航者”的冷静引导，不是“瀚海”的浩瀚包容，也不是契约的守护金光。
那是被“虚渊”吞噬意志刺激、被“碑文之影”污染诱导、被自身“道伤”与龙魂恨意彻底点燃的、失控的“万象归墟”之力！
“林逸！不要！”陈婧嘶声喊道，试图用灵疗光芒安抚他暴走的力量。
但已经晚了。
林逸僵硬地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对准了那漆黑水潭和漫飞舞的黑色触手。
没有言语，没有术法名。
只有一道无声无息、却仿佛能湮灭万物存在根基的、灰白色的“光”，从他掌心喷薄而出！
那“光”所过之处，空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规则线条扭曲、断裂、湮灭！袭来的黑色触手如同遇到烈日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融、分解，连那令人心悸的幽暗光泽都未能留下半点痕迹！黑色水潭剧烈沸腾，然后整个潭水，连同那沸腾的粘液和恶臭气息，都在灰白“光”的扫荡下，凭空蒸发，只留下一个干涸的、边缘呈现诡异琉璃化光泽的深坑！
一击之威，恐怖如斯！
但代价是——林逸左臂的纹路瞬间黯淡下去，那灰白色的“混沌”部分仿佛耗尽了力量，变得死寂，但其边缘那点代表自我的微光，也几乎同时熄灭。他眼中的混沌漩涡消散，重新露出瞳孔，却空洞无神，随即眼皮一合，彻底失去了意识，软倒在陈婧怀郑而他周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微弱、混乱，甚至隐隐透出一丝……“虚无”福
仿佛刚才那一击，不仅耗尽了力量，更险些将他自身的存在也一同“归墟”了。
空地上一片死寂，只有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黑色水潭与触手被彻底抹除，威胁消失。但没有人感到轻松。
秦燎看着那干涸的琉璃化深坑，又看向昏迷不醒、气息奄奄的林逸，脸色铁青。洛璃从阴影中浮现，看着林逸的目光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石猛沉默地收起塔盾，盾面上被腐蚀的痕迹清晰可见。
苏半夏快步走到深坑边缘，取出采样器，心翼翼地收集了一点坑底残留的、几乎微不可察的规则尘埃。探测仪上显示的数据让她手指微微颤抖：“规则结构……被彻底‘分解’了，连‘存在’的概念都受到了不可逆的损伤……这就是……完全失控的‘归墟’？”
陈婧抱着林逸，泪水终于无法抑制地滚落。她能感觉到，林逸的生命力如同漏水的沙袋，正在飞速流逝，灵魂更是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寂灭。刚才那一击，是他在无意识状态下，被体内暴走力量支配的绝地反扑，也是……自我毁灭的前兆。
“必须……立刻……回去……”她哽咽着，几乎不出完整的话。
秦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石猛，继续背着林组长。洛璃，扩大侦查范围，确保前方无阻。苏教授，陈医生，跟紧。我们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联络点！”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比之前更加沉重、绝望。每个人都清楚，林逸的时间不多了。而刚才那失控的一击，如同一个不祥的预兆，昭示着如果他们无法找到稳定林逸状态的方法，这个拥有恐怖力量却也背负着致命枷锁的同伴、战友、引航者，可能很快就会走向自我毁灭，甚至……在毁灭前，造成无法预估的灾难。
而在这片被遗忘的巴山迷雾深处，在那干涸的琉璃化深坑旁，一丝微不可察的、仿佛源自那被抹除的“黑水”最深处的、带着嘲弄与贪婪意念的波动，悄然渗入地底，沿着某种古老的、隐秘的规则脉络，向着西南方向，那被称为“幽都”核心的黑暗，传递而去。
仿佛在：
“种子……已播下……”
“崩溃……已开始……”
“影子……将自深渊归来……”
归途，尚未结束。
而裂痕，已在最核心的支柱上，悄然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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