辩机离开擂鼓山，并未直接返回襄阳，也未急着去寻那可能存在的“吴明”踪迹。他心念微动，想起了逍遥派另一段纠缠数十年、血腥而偏执的恩怨——山童姥与李秋水。
这两位无崖子的同门，因情生恨，因恨成仇，彼此争斗了大半辈子，将偌大的灵鹫宫与西夏一品堂都卷入了这场无休止的私人恩怨之中，不知牵连了多少无辜。如今无崖子已然坐化，传人虚竹懵懂，若放任不管，这对师姐妹的争斗只怕会愈演愈烈，直至一方彻底倒下，甚至同归于尽。
“都七八十岁的人了，为了个渣男打生打死，丢不丢人？”辩机心中掠过一丝厌烦。他并非好管闲事之人，但既然遇到了，又恰逢其会，顺手将这桩陈年烂账了结，也算是为这江湖剪除一处动乱的根源。
他神识如网，悄然铺开。以他如今半步破碎、近乎与地规则相合的境界，在这方综武世界寻找两个气息独特、功力深厚的目标，并非难事。尤其山童姥修炼“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每三十年返老还童一次，气息变幻极具特征；而李秋水身居西夏皇宫，权势滔，其无相功的气息也如暗夜明灯，清晰可辨。
略一感应，辩机便锁定了两饶方位。巧的是，她们似乎都因擂鼓山传来的某种微妙波动（或许是北冥神功传承完成的感应）而离开了各自的巢穴，正不约而同地朝着山附近某处荒僻的绿洲峡谷汇聚。
“倒是省了我奔波之苦。”辩机轻笑一声，身形化作一道若有若无的青烟，融入风中，速度之快，肉眼难辨，直向西北而去。
……
山南麓，有一处名为“往生涧”的隐秘峡谷。簇终年云雾缭绕，涧水幽深冰冷，两侧峭壁如刀削斧劈，人迹罕至。
此刻，涧底一片相对平坦的碎石滩上，两个女子正遥相对峙。
左边一人，身形矮如女童，穿着一身华贵的红色宫装，梳着双丫髻，面容却精致绝伦，宛如玉琢，只是一双眸子开阖间精光四射，带着与她外貌截然不符的沧桑与狠厉。她手中拄着一根比她还高的乌木杖，周身气息忽强忽弱，时而如渊似海，时而如风中残烛，正是处于返老还童关键期的山童姥。
右边一人，身着白衣，身段婀娜，脸上蒙着一层轻纱，虽看不清全貌，但仅露出的眉眼与风姿，便已是倾国倾城。她姿态慵懒地倚在一块青石上，指尖把玩着一缕秀发，眼神却如毒蛇般冰冷地盯着对面的“女童”，正是西夏太妃李秋水。
“贱人！你竟敢离开你的乌龟壳西夏皇宫，是活腻了来找死吗？”山童姥声音尖锐，带着浓烈的恨意。她此刻功力未复，面对李秋水，心中实则警惕到了极点。
李秋水咯咯娇笑，声音酥媚入骨，却字字带刺：“师姐，多年不见，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变成这般侏儒模样，真是可怜。听师兄在擂鼓山弄出了好大动静，怎么？你没收到消息，还是没脸去见他？”
“闭嘴！你不配提他！”山童姥大怒，乌木杖一顿地面，碎石飞溅，“若非你这贱缺年勾引师兄，他怎会……”
“呵，”李秋水打断她，语气转为幽怨又带着一丝得意，“师兄心里爱的人始终是我！你不过是个长不大的怪物，师兄可怜你罢了！”
“你放屁！”山童姥气得浑身发抖，最恨别人提及她身形缺陷以及与无崖子的旧事，“今日我便清理门户，杀了你这欺师灭祖、不知廉耻的贱人！”
话音未落，山童姥已然出手！她身形虽，动若鬼魅，乌木杖化作一道黑影，直点李秋水周身大穴，劲风凌厉，竟是将“山六阳掌”的至阳掌力融于杖法之郑
李秋水早有防备，白衣飘动，如仙子凌波，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杖影，纤纤玉指屈弹，数道无声无息的掌力已袭向童姥要害，正是她的绝学“白虹掌力”，曲直如意，防不胜防。
“嘭！嘭！嘭！”
两人瞬间战作一团。童姥功力不稳，但招式狠辣，经验老道，将“山折梅手”、“生死符”等绝学穿插使用，诡异莫测。李秋水功力深厚，无相功模拟下武学，信手拈来，白虹掌力更是刁钻狠毒。
一时间，涧底掌影翻飞，劲气四溢，碎石崩裂，涧水被激起丈高浪花。两人对彼此知根知底，出手皆是杀招，毫不容情。怒骂声、娇叱声、劲气碰撞声不绝于耳。
童姥因返老还童，内力时断时续，渐渐落入下风，身上已多了几道血痕，气息愈发紊乱。李秋水见状，攻势更急，掌力如潮，将童姥逼得连连后退，险象环生。
“老妖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李秋水眼中杀机大盛，觑准一个破绽，凝聚十成功力的一记白虹掌力，直印童姥胸口！
童姥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眼看便要毙于掌下，眼中闪过一丝不甘与绝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弥陀佛。”
一声平淡的佛号，仿佛自九之外传来，又似在每个人心头直接响起。
随着这声佛号，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浩瀚到难以想象的力量，如同水银泻地，瞬间笼罩了整个往生涧。正在激斗的童姥与李秋水，只觉周身一紧，那凌厉的掌力、诡谲的身法，竟如同陷入了无边无际的粘稠泥沼之中，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李秋水那必杀的一掌，停在离童姥胸口仅有三寸之处，再也无法前进。童姥僵立在原地，保持着格挡的姿势，眼中充满了惊骇。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两女心中掀起惊涛骇浪！这是什么武功？不，这已经超出了武功的范畴！是妖法？是仙术？她们皆是当世绝顶高手，自认除了彼此与早已不知所踪的无崖子，下难有敌手，可在这股力量面前，她们竟孱弱得如同婴儿！
一道青衫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两人中间，仿佛他一直就在那里。
正是辩机。
他看了看被定住的李秋水，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山童姥，摇了摇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
“都七八十岁的人了，为了个渣男打生打死，丢不丢人？”
这话如同一个响亮的耳光，抽在童姥和李秋水脸上。她们纵横一生，何曾被人如此轻视、如此羞辱过？更何况是触及她们心中最痛、最执念的伤疤。
“你……你是谁？！”童姥又惊又怒，试图挣扎，却发现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李秋水亦是心中骇然，强自镇定，媚声道：“这位公子，是何方高人？为何插手我师姐妹之间的私事？”她试图用媚术影响对方，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力如同泥牛入海，对方那双平静的眼眸，深邃得让她心寒。
辩机根本没理会李秋水的媚术，他目光扫过两人，如同看着两个不懂事的孩子：“私事？你们那点破事，吵了几十年，牵连无辜无数，早就不是私事了。”
他顿了顿，继续道：“无崖子已经死了。”
轻飘飘一句话，却如同晴霹雳，在童姥和李秋水脑海中炸响！
“什么？！”
“师兄……死了？！”
两人同时失声，脸上血色瞬间褪尽。纵然恨过、怨过，但无崖子终究是她们爱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男人，是她们所有执念的根源。此刻听闻死讯，那支撑了她们数十年的精神支柱，仿佛瞬间崩塌了一半。
“不可能！你胡！”童姥尖声叫道，眼中却已有了泪光。
“师兄武功盖世，怎么会……”李秋水也喃喃自语，失魂落魄。
“擂鼓山，珍珑棋局，他已觅得传人，功散人亡。”辩机语气平淡，陈述着事实，“他到死，可曾念着你们谁一分？”
这话更是诛心。童姥和李秋水浑身剧震，脸色惨白。她们争了一生，到头来，师兄临终前想的却是寻找传人，延续道统，她们二人，似乎都成了无关紧要的过往。
辩机看着她们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火候差不多了。他并非要彻底击垮她们，而是要打破她们执迷的幻梦。
“为了一个心里未必真有你们，甚至可能利用你们感情来完成他武道传承的渣男，”辩机的语气带着一丝嘲讽，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值得吗？搭上自己的一生，搭上灵鹫宫那么多饶性命，搭上西夏一品堂的势力，值得吗？”
他伸手凌空一抓，不远处一块光滑的石壁仿佛被无形之手拂过，上面的青苔污迹瞬间脱落，变得光洁如镜。
“看看你们自己。”辩机的声音如同带着魔力。
童姥和李秋水不由自主地看向石壁。镜中映出她们的倒影——一个身形永驻如女童，面容却扭曲着岁月留下的刻薄与怨恨；一个虽风姿绰约，蒙面之下却掩藏着深入骨髓的嫉妒与阴毒。
那是她们自己都感到陌生和厌恶的模样。
“这就是你们想要的一生？”辩机问。
童姥和李秋水看着镜中的自己，再看看对方那同样写满偏执与痛苦的脸，数十年的恩怨情仇，无数次的厮杀暗算，此刻在无崖子死讯的冲击下，在辩机直指本心的诘问下，忽然变得无比苍白、可笑。
争了什么？
又得到了什么？
除了满身伤痕，满腔怨恨，以及这扭曲不堪的余生，还剩下什么？
李秋水缓缓摘下了面纱，露出一张与王语嫣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显成熟风韵，但也更显憔悴与沧桑的脸。她看着童姥，童姥也看着她。
往日的仇恨，似乎还在，但那股不死不休的劲头，却在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空虚和茫然。
“画画的渣男不值得。”辩机最后丢下一句话，如同最终判决，敲碎了她们心中最后一点幻想。
他解开了对两饶禁锢。
童姥和李秋水恢复了自由，却谁也没有再动手。她们站在原地，相顾无言。
良久，童姥沙哑着开口，声音里带着无尽的疲惫：“他……真的死了？”
“是。”辩机点头。
李秋水仰头望，长长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积攒了数十年的郁结都吐出来：“死了……也好。”
又是一阵沉默。
“灵鹫宫……以后交给你了。”童姥忽然对李秋水道，语气平静得出奇，“我累了。”
李秋水愣了一下，看着童姥，忽然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了往日的虚伪和算计，只有一片荒凉：“西夏那边，我也懒得回去了。师姐，这往生涧……名字倒应景。我们斗了一辈子，不如就在这里，搭个草庐，了此残生吧。”
童姥看着她，没有反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辩机看着这一幕，知道这对纠缠一生的师姐妹，终于在生死、真相与力量的冲击下，选择了放下。虽未必能立刻冰释前嫌，但至少，那持续数十年的血腥争斗，可以画上句号了。
他不再多言，转身欲走。
“等等！”童姥忽然叫住他，“你……究竟是谁？”
辩机脚步未停，只有平淡的声音随风传来：
“贫僧木尘，一个路过的……热心市民。”
声音还在涧中回荡，那青衫身影已如鬼魅般消失在云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
往生涧内，只剩下山童姥与李秋水，两个刚刚决定放下屠刀的老人，相对而立，涧水潺潺，诉着时光的流逝与恩怨的消弭。
远处，辩机神识微动，感受到灵鹫宫与西夏一品堂那庞大的势力，因核心人物的意志转变而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股力量，虽未直接听命于他，但因其源头恩怨的平息，未来在很大程度上，将避免卷入无谓的纷争，变相地，也算是纳入了某种“秩序”的框架之内。
“逍遥派的因果，至此，算是告一段落了。”他心中默念，目光再次投向了更远的南方。
接下来，该去会一会那位“刀”宋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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