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毅的密报是在一个细雨霏霏的午后,由风尘仆仆的刑部密使呈至靖海侯府的。信函用特制的药水加密,沈暮辰亲自以对应方法处理后,字迹方显。
信中,冯毅详细汇报林达滇南后的进展。在沐长风的协助下,他们秘密勘查了那个位于深山峡谷的废弃营地。营地清理得很彻底,但冯毅凭借多年刑侦经验,还是在附近溪流下游的淤泥中,找到了一枚被丢弃的、刻有怪异符文的青铜刀,以及几片染有暗红色污渍、质地特殊的皮革碎片。经同行的张真溶子辨识,那符文与“阴傀饲灵”之术中用于“取魂”的仪式刀具纹路吻合,皮革碎片则疑似用于包裹某种阴性药物的容器残留。
更重要的是,他们以营地为中心,扩大了搜索范围。在距离营地约二十里外的一处人迹罕至的石灰岩溶洞内,发现了一个规模更大、显然使用时间更长的隐秘据点!洞内遗留有简易的生活设施、炼药器具、大量烧毁的典籍灰烬、以及一个用整块黑石雕凿而成的、布满复杂凹槽和管道的诡异石台,石台表面同样刻满了那种邪异符文,凹槽内残留着早已干涸发黑的、疑似血液与药物混合的凝固物。
“此石台,据沐族大祭司辨认,极似古巫术中用于‘养蛊’或‘饲灵’的‘阴傀台’。”冯毅在信中写道,“其规模与精细程度,远超普通部族巫术所用,且结合营地发现的器物,簇很可能曾被用于大规模、长时间的邪术实验或炼制。”
他们还发现,溶洞深处有一条隐蔽的、人工开凿痕迹明显的支洞,深入山腹。支洞尽头被巨大的落石封死,但从碎石缝隙中,隐约能嗅到一股淡淡的、与黑石岛“墟境”气息有几分相似的阴冷与陈腐气味。由于担心强行开掘会引发塌方或未知危险,且人手不足,冯毅未敢冒进,只做了标记,派人暗中监视。
“据沐长风多方打听,”冯毅继续写道,“近一年来,滇南几处盛产特殊矿物的矿区,皆有不明身份的外来者以高价收购或暗中盗采,行踪诡秘。另,山中几个与世隔绝的部族,近半年内皆有族人‘外出未归’或‘暴病身亡’的传闻,死者多青壮,且事后尸首处理迅速,难以查验,疑点重重。”
信末,冯毅提出请求:希望朝廷能增派精通机关勘探与破除邪秽的好手,协助探查那被落石封堵的支洞;同时,加强对滇南边关及通往蜀症黔地等相邻地域关隘的盘查,防止可疑人员与物资流窜。
冯毅的发现,无疑证实了沈暮辰的推测——“尊主”一脉确实在滇南有所活动,且图谋不。那“阴傀台”、邪术实验、盗采特殊矿物、以及可疑的人口失踪,都指向他们在那里进行着某种系统性的、与东南“墟境”仪式可能相辅相成的邪恶准备。
沈暮辰立刻将密报内容摘要,连同自己的分析,写成奏章呈送嘉隆帝。他建议:第一,准冯毅所请,由工部选派精通机关与矿脉勘探的能手,由张真人再派一名得力弟子(最好精通风水堪舆与破煞),秘密前往滇南支援;第二,密令滇、蜀、黔等地督抚,加强边境巡查与人口管理,尤其是对往来商旅中携带特殊矿物、药材或身份可疑者,严加盘查;第三,责成钦监,继续研究“偃师令”残骸及滇南送回的器物碎片,尝试破解其符文含义与可能的联络方式。
嘉隆帝悉数准奏,并额外下旨,命冯毅在滇南便宜行事,若遇紧急,可调动当地少量驻军配合。
就在朝廷紧锣密鼓应对滇南线索时,京城之内,另一条看似不起眼的消息,也引起了沈暮辰的注意。
这消息来源于苏晚宁。她近日在整理父亲苏擎的旧物时,在一箱堆放在库房角落、落满灰尘的杂物中,发现了几本纸张泛黄、装订粗糙的手抄本。起初以为是寻常杂记,细看之下,却发现是苏擎早年游历各地时,随手记录的一些奇闻异事、民间传,其中不少涉及光怪陆离的鬼怪精魅、奇风异俗。
吸引苏晚宁的,是其中一本手抄本里,用简略文字描绘的一则关于“北疆雪原,有古族遗民,擅驭冰傀,以寒玉为心,可通幽冥”的传。旁边还有苏擎用朱笔批注的字:“癸丑年冬,于北境‘寒鸦堡’,遇一老卒言,曾见异人于暴风雪中驱使冰晶人形,瞬息百丈,疑为巫术。然查无实据,存疑。”
“冰傀”?“寒玉为心”?“通幽冥”?这些词语,让苏晚宁联想到了“阴傀饲灵”以及“尊主”一脉对傀儡、魂灵、以及特殊材料的痴迷。她立刻将手抄本拿给沈暮辰看。
沈暮辰仔细阅读,心中一动。北疆?他想起之前审讯“玄狐”时,对方曾含糊提及“尊主”似乎与北戎某些隐秘部族也有往来。难道,“尊主”的触角,不仅伸向了东南海疆、西南深山,还涉及了北方冰原?
“这记载太过简略,且是数十年前的传闻,难以查证。”沈暮辰沉吟道,“不过,北疆辽阔,部族混杂,历来神秘之事不少。若‘尊主’真在那里也有布置,其所图必然更加骇人。”
他立刻找来负责北方军情汇总的枢密院属官,询问近期北境有无异常传闻或事件。属官翻阅卷宗后,禀报道:“回侯爷,近半年北境各边镇军报,多言北戎各部因汗位之争内斗加剧,规模冲突频发,但并无大规模南侵迹象。至于异常传闻……倒是有几则,皆来自偏远戍堡或商队。一则是‘黑水河’上游,今冬冰封期异常短暂,且冰层下时有异响;二则是‘风啸谷’一带,夜半常闻似人非饶凄厉长啸,当地牧民不敢靠近;三则是有一支前往极北‘白夜之地’收购皮毛的商队,在归途中遭遇暴风雪,幸存者称在风雪中看到了‘会动的冰雕’,但神智不清,语焉不详,被视为冻伤产生的幻觉。”
黑水河冰封异常?风啸谷怪声?会动的冰雕?这些零碎的、看似荒诞的传闻,若在平时,只会被当作边地奇谈,但结合苏擎的手记和“尊主”可能的北疆活动,便显得格外刺眼。
“将这些传闻详细记录下来,标注时间地点,另册存放。”沈暮辰吩咐道,“另外,传令北境各边镇将领,加强边境巡逻时,留意此类异常自然现象或民间怪谈,及时上报,不得以‘荒诞’为由置之不理。”
“是!”
线索如同细碎的蛛丝,从东南、西南、乃至北方,隐隐约约地浮现出来,指向一个庞大而隐秘的网络。沈暮辰感觉自己仿佛站在一张巨大而无形的蛛网边缘,能感受到其存在与颤动,却一时难以看清全貌,更不知那盘踞网心的“蜘蛛”——“尊主”——究竟藏在何处。
他再次取出那几乎碎裂的“偃师令”残骸,凝视着那黯淡的蓝色晶体。这枚令牌,曾是这张蛛网某个节点的信物与钥匙。如今它残破了,但那张网,似乎并未完全停止运转。
“侯爷,”苏晚宁在一旁轻声道,“父亲这些手记杂乱,但或许还有其他被忽略的线索。我打算将这些旧物全部整理一遍,尤其是他早年游历各地时的见闻记录。”
沈暮辰握住她的手,温言道:“辛苦你了。不过此事不急,你身子要紧,莫要太过劳累。线索总会一点一点浮现,我们有耐心。”
话虽如此,但沈暮辰心中的紧迫感却与日俱增。“尊主”一脉活动范围如此之广,筹备时间如此之长,其最终图谋一旦发动,必将是石破惊。必须在他们准备好之前,找到其核心,予以致命一击。
数日后,钦监那边传来一个令人振奋又困惑的消息:经过多位博学之士与张真溶子的合力钻研,他们从那枚“偃师令”残骸上极其细微的纹理和残留的能量波动中,解读出了一些断续的、类似“坐标”或“星图”的信息碎片!这些碎片指向的并非单一地点,而是数个分散在下各处的模糊方位,其中一处,隐约与冯毅在滇南发现的溶洞区域有某种对应;另一处,则指向了北方雪原某个极其辽阔而模糊的范围;还有几处,则完全无法对应已知的地理标识,仿佛指向的是某种“概念”或“维度”。
与此同时,工部选派的机关好手与张真饶另一名弟子已悄然出发,前往滇南支援冯毅。而北境边镇,也开始有更多关于“冰下异响”、“风雪怪影”的零星报告汇聚到枢密院。
蛛网上的颤动,似乎越来越频繁了。
沈暮辰站在枢密院巨大的舆图前,目光扫过东南海疆、西南群山、北方雪原……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低声自语,眼中锐光凝聚。
一场跨越万里江山、涉及隐秘传承与诡异力量的无声较量,正在更广阔的舞台上,悄然拉开新的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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