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初夏,蝉鸣聒噪,紫禁城的红墙黄瓦在烈日下蒸腾着热气。
自贤妃倒台,陛下雷霆手段整顿宫闱之后,已有数月。如今六宫的目光,皆聚焦于长春宫那位身怀龙裔、圣眷正浓的婉贵妃身上。
长春宫庭院内,辰时末,阳光渐炽。
长春宫正殿内却另有一番清凉景象。
庭院中移栽的石榴树已挂了果,寓意虽好,却不及陛下特意命内务府送来的几大缸冰雕来得实在。
冰雕缓缓融化,带走了暑气,只留满室清凉。
陈月仪身着宽松的云锦夏衫,斜倚在廊下的贵妃榻上,腹隆起已十分明显。
宫女云岫坐在一旁的杌子上,一边轻轻为她打扇,一边低声回着话。
“娘娘,内务府总管刚亲自来了,送来了今夏新贡的冰蚕丝缎,统共就得了五匹,陛下吩咐尽数送到咱们这儿来。
是质地最是清凉透气,给您做几身新寝衣是再好不过的。
奴婢瞧着,那颜色也雅致,像是拢了烟雨的青色,衬极了娘娘的气质。”
陈月仪微眯着眼,日光透过廊檐下的竹帘,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她声音懒洋洋的,带着孕中妇人特有的慵懒:“嗯,陛下有心了。料子收下,按例厚赏来人。
对了,前儿淑妃送来的那几把双面绣团扇,工巧心思都极好,拣两匹颜色鲜亮些、合适她的料子,给她送去,就是本宫瞧着这料子鲜亮,衬她。”
云岫手上动作不停,应道:“是,奴婢一会儿就去办。”
她略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些,“娘娘,还迎…王贵人、李常在她们又递了帖子来,是心中挂念娘娘凤体,且闲来绣了些儿的肚兜、虎头鞋,针线粗陋,只想呈给娘娘瞧瞧,博娘娘一笑。”
陈月仪眼帘都未抬,只轻轻摆了摆手,腕间一只通透的翡翠镯子滑下,更显得手腕纤细:“都回了罢。就太医嘱咐需静养,本宫近来精神不济,她们的心意本宫领了。
东西若是送来了,不必呈到本宫面前,你亲自收下,登记在册,挑些上用的笔墨、时新宫花、或是南珠耳珰之类的,回赠过去,务必丰厚些,别失了礼数,也别让人觉着咱们轻狂。”
云岫点头:“奴婢明白,定会办得妥帖。
娘娘放心,咱们宫里的人,奴婢早已再三严厉敲打过了,行走坐卧皆需谨言慎行,绝不敢在外头仗着娘娘的势有半分张扬。”
陈月仪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清亮,并无多少睡意。
她望着庭中那几缸缓缓消融的冰雕,唇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树大招风,苏贵妃、李贤妃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咱们越是这时候,越要谦和、低调。陛下和皇后娘娘的眼睛,都看着呢。”
云岫低声应和:“是。只是……如今这六宫里,风声鹤唳的,谁又不睁大眼睛看着咱们长春宫的风向呢?”
陈月仪伸手,轻轻抚摸着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里面生命偶尔的胎动,目光投向远处宫墙之上的一角蓝,声音平静无波:“看着就好。让人看着咱们长春宫上下规规矩矩,安安分分,不惹事,不生非,就够了。这日子,还长着呢。”
与长春宫的清凉舒适不同,永和宫殿内虽也摆了冰盆,却仍显得有些闷热。
德妃正坐在窗下,检查大皇子泽晖的功课。七岁的泽晖垂手立在母亲身旁,脸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却不敢擦拭。
德妃面色严肃,朱笔在宣纸上一一圈点,室内只闻纸张翻动的窸窣声。
掌事宫女芳瑾在一旁安静地伺候笔墨,大气不敢出。
良久,德妃才放下功课,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芳瑾见状,忙轻声道:“娘娘,大殿下这篇策论,奴婢虽不懂,但听闻前日陛下看了,都夸赞其中颇有见解呢。”
德妃拿起一旁的团扇,不紧不慢地扇着,目光却未离开那篇功课:“光有见解不够。如今不比从前,贤妃倒了,后宫格局重塑,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母子。
泽晖的功课上更要精益求精,半点错处都不能让人拿了去做文章。”
她转头看向儿子,语气不容置疑,“告诉师傅,今日的功课再加两篇大字,务求笔笔工整,字字端正。”
泽晖乖巧地应了声“是”,脸上并无怨色,只在行礼退下时,悄悄松了口气。
芳瑾送大皇子出门,回来后见德妃仍立在窗前,望着长春宫的方向出神,便犹豫着上前,低声道:“娘娘,方才棋子来报,长春宫那边,今日又拒了好几位主的请安帖子,礼是照单全收了,回赠却比送去的还要丰厚几分。”
德妃闻言,唇角勾起一丝冷笑,指尖无意识地掐着窗棂:“她倒是真真儿会做人。宽严并济,恩威并施,这手段,可比只会一味强横压饶贤妃高明多了。”
她倏地转身,裙摆划出一道利落的弧线,“咱们宫里的人,都给本宫收紧皮子!无事少往外头凑,管好自己的嘴,守好自己的位份。
尤其是那些低位嫔妃,还迎…原咸福宫那边散落的旧人,一概不许往来,违者重罚!”
芳瑾连忙躬身:“奴婢早已遵照娘娘吩咐,三令五申过了。
只是……娘娘,咱们难道就一直这么看着?婉贵妃这胎若是个皇子……”
德妃目光骤然变得幽深,像一口望不见底的古井:“不看能如何?陛下如今满心满眼都是她和那未出世的孩儿,恨不得将全下的好东西都搬去长春宫。这个时候,一动不如一静。”
她缓步走回案前,指尖划过冰凉的瓷杯,“等吧。怀胎十月,日子还长。这后宫里头,从没有真正的万无一失。总迎…风再起的时候。”
御花园的荷花开了大半,粉白嫣红,倒是赏心悦目。
刘答应与赵答应偶遇于池畔的九曲回廊下。
二人相互见礼后,见左右宫人离得远,便假意倚栏观鱼,低声交谈起来。
刘答应用团扇半掩着面,声音细若蚊蚋:“赵姐姐,你前日送去长春宫的那对赤金如意锁,可有着落了?见到婉贵妃娘娘了吗?”
赵答应叹了口气,扯了扯帕子:“唉,快别提了。
莫见婉贵妃娘娘的面儿了,连正殿的门廊都没挨着,是云岫姑娘在偏殿收下的。
客客气气,却也疏离得很。不过回赠的礼倒是一对光泽极好的南珠耳珰,价值远在那如意锁之上,这么一看,倒像是咱们赚了便宜。”
刘答应眼中闪过一丝羡慕:“能收下就是大的体面了!如今这宫里,风向变得快,谁不想在长春宫那儿挂个号、留个名儿?
总好过咱们从前,不得已依附于咸福宫门下,整日提心吊胆,唯恐错一句话。
如今倒好,真是树倒猢狲散,各自寻门路。”
赵答应吓得急忙“嘘”了一声,紧张地四下张望:“声点!我的好妹妹,
‘咸福宫’这三个字如今是宫里的忌讳,也是能随口提的?”
她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如今啊,明眼人都看得出,是长春宫的下喽。
咱们这些无依无靠的,但求安分守己,盼着婉贵妃娘娘生产顺利,凤体安康,或许能记得咱们这点微末心意,将来日子也能好过些。”
刘答应连连点头,眼中流露出同样的期盼与忐忑:“是啊……只盼着娘娘一切顺遂,这后宫也能安稳些时日。”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不敢再多言,匆匆福了一礼,便朝着不同的方向离去,仿佛只是偶然相遇寒暄了两句。
坤宁宫,皇后坐在西次间的炕上,就着窗外最后的光,翻阅着内务府送来的宫务册子。
赵嬷嬷垂手立在下方,轻声回着话。
“娘娘,按旧例,贵妃份例的冰供和时新瓜果都是双份。
长春宫这个月……是否还按此例供给?奴婢听闻婉贵妃娘娘畏热,内务府那边请示,是否要再加一些?”
皇后目光未离册子,只淡淡道:“自然按双份贵妃例供给。
陛下早有口谕,一切以婉贵妃和她腹中皇嗣为重,一应用度皆取最好、最足的,不可有丝毫怠慢。
内务府若想再加,是他们份内的孝敬,不必来问本宫。”
赵嬷嬷应了声“是”,迟疑片刻,又道:“奴婢多嘴,只是觉得……是否太过优渥?
怕其他宫里,尤其是永和宫那边,心中会有计较,觉得厚此薄彼……”
皇后这才从册子上抬起眼,淡淡瞥了赵嬷嬷一眼,目光平静却自有威仪:“怕什么?
中宫就要有中宫的气度。
婉贵妃如今身怀龙裔,于皇室有功,本宫身为皇后,体恤关照她是应尽之责,也是做给六宫看的表率。”
她语气微顿,指尖在册子上轻轻一点,声音略冷了一分,“只要她安分守己,不越矩,不行差踏错,本宫自然护她周全。
但若有人因疵意忘形,甚至觉得可以窥视不应妄想之位……”
她没有下去,但赵嬷嬷已心头一凛,连忙躬身:“奴婢失言,娘娘恕罪。”
“无妨。”
皇后重新将目光投向册子,语气恢复平和,
“你也是为本宫考量。吩咐下去,各宫用度都仔细盯着,尤其是翊坤宫、延禧宫和……那些没了主位的宫苑,一应供给不得克扣短少,务必公允。
免得底下人拜高踩低,生出事端,倒显得本宫治理六宫无方。”
“是,娘娘考虑周全,奴婢这就去传话。”赵嬷嬷恭敬应下,悄步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皇后一人。
她放下册子,目光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腕上的佛珠,神色平静,眼底却深沉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晚风送爽,吹散了白日的燥热。
陈月仪用过晚膳,由云岫扶着在庭院中慢慢踱步消食。腹中的孩儿似乎也觉惬意,动作柔和了许多。
云岫将日间各处的动静,包括永和宫的闭门不出、御花园的偶遇、坤宁宫的处置,一一低声回禀完毕。
陈月仪静静听着,末了,只是淡淡一笑。
她停下脚步,伸手轻轻抚摸着高高隆起的腹部,感受着那份沉甸甸的牵连。
“都看着吧……”
她声音极轻,似呢喃,又似叹息,融在夏夜的微风里,“这才哪儿到哪儿呢……好戏,还在后头呢。”
云岫垂眸,不敢接话,只更心地搀扶着主子。
庭院中宫灯次第亮起,将石榴树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摇曳不定。
四周安静而祥和,冰雕化出的水汽带来丝丝凉意,却仿佛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潜藏着无数双眼睛,和无数蠢蠢欲动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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