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中秋，气转凉，庭院里的几株桂花树开始吐出细的金黄花朵，空气中弥漫着甜丝丝的香气。
这日午后，陈月仪坐在窗边的暖榻上，身上穿着一件杏子黄缠枝莲纹织锦缎夹袄，领口袖边镶着一圈柔软的银狐风毛，既保暖又不失轻盈。
下系一条湖色八幅湘裙，裙摆处用金线绣着细密的秋海棠图案，行动间流光溢彩。
榻几上摊开着内务府送来的中秋宫宴章程册子，厚厚的一摞。
她正拿着一支朱笔，细细勾画批注，云岫安静地在一旁磨墨。
这灯彩的数量，比往年坤宁宫操办时多了三成，陈月仪指着其中一项，微微蹙眉，虽陛下恩典，宫宴交由咱们长春宫主办是体面，但过于奢靡，反倒容易落人口实。云岫，你去传话给内务府，就本宫的意思，灯彩用度照旧例即可，不必增添。
是，娘娘。云袖应下，却并未立刻离开，她看了看窗外，压低了些声音，娘娘，奴婢方才去内务府，听李总管身边的顺子提了一嘴，北边……好像不太平。
陈月仪执笔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云岫：北边？清楚些。
顺子也是听他干爹，就是李总管，前儿去御前回话时隐约听到的。
云岫凑近了些，是北狄的蛮子不太安分，抢了咱们边境牧民好些牛羊，还伤了人。驻守的将军们急着上书请求增兵呢。
陈月仪放下朱笔，端起手边的温茶，轻轻吹了吹：朝堂上怎么？
听吵得厉害呢。
云岫道，兵部的大人们自然是主张打回去，可户部那边喊穷，江南水患刚拨了巨款，国库吃紧，打不起。两边各各的理，陛下还没决断。
陈月仪沉吟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茶杯边缘。北境安稳了这些年，突然生乱，确实不是好兆头。
更重要的是，朝堂争执，往往牵一发而动全身。
父亲……是何态度？她问。
这个……顺子就不清楚了。
云岫摇头，不过，奴婢还听了一桩怪事。
瑞王殿下，云岫声音更低了，好像也给陛下递了折子，的就是这北境边防的事儿。
瑞王？陈月仪眉梢微挑，他向来不理这些，怎么突然关心起军政来了？
奴婢也觉得奇怪呢。云岫道，而且听，瑞王殿下提的方略，几位老将军私下里还颇为赞许。
陈月仪不再话，只是慢慢饮着茶，目光投向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桂花树，眼神有些飘远。
沈谨之……他到底想做什么？
傍晚时分，沈彦之来了长春宫。
他今日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外罩一件墨紫缂丝披风，肩头带着秋夜的凉意。 他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进门便习惯性地走向摇车。
快一岁半的晟儿已经能扶着东西站稳，穿着一身杏黄色锦袄，领口围着雪白的兔毛领子，见到父亲，立刻咧开没长齐牙的嘴，挥舞着胖乎乎的手臂，含糊地叫着：父皇……父皇……
虽然发音依旧不准，但比之前的清晰多了。
沈彦之脸上的倦意顿时消散大半，笑着将儿子抱起来，高高举过头顶：朕的晟儿，今有没有乖乖听母妃的话？
晟儿被举得咯咯直笑，手乱抓。
陈月仪含笑看着父子嬉闹，上前替沈彦之解下略带尘土的披风，触手一片凉意，不由柔声道：外头起风了，陛下该多加件衣裳才是。
沈彦之任由她伺候，笑道：从御书房过来不远，不碍事。
待他坐下，陈月仪亲自从宫人手中接过一个红漆描金手炉，用手绢包了，递到他手中：秋夜寒凉，陛下暖暖手。 又转身吩咐，把炖着的百合莲子羹端上来吧。
用过羹汤，沈彦之抱着不肯撒手的儿子在榻上玩耍，陈月仪则拿起针线，缝制一件给晟儿的棉袄。
殿内烛火温暖，气氛宁静。
北境的事，仪儿听了吧？沈彦之忽然开口，语气看似随意。
陈月仪穿针引线的手稳稳当当，头也没抬，轻声应道：臣妾隐约听宫人提起几句，是有些不太平。陛下为此劳神了。
沈彦之逗着儿子的手，淡淡道，些许跳梁丑，不足为惧。只是朝堂上那些人，吵得朕头疼。
军政大事，臣妾不懂。
陈月仪放下针线，只是想着，陛下每日要操心这么多事，江南水患才刚平稳，北边又起波澜，实在辛苦。
沈彦之叹了口气，将昏昏欲睡的儿子交给乳母抱下去，揉了揉眉心：是啊，国库吃紧，用兵确有难处。但北狄狼子野心，若一味怀柔，只怕其气焰更嚣张。
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看向陈月仪：起来，谨之今日给朕上了一道折子，对北境边防，倒是提出了几条颇有意思的见解。
陈月仪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瑞王殿下？这倒是稀罕事。臣妾印象里，瑞王殿下素来是风花雪月的人物，竟也熟知兵事吗？
朕这个六弟啊，沈彦之语气有些复杂，时候是极聪慧的，文武功课都比兄弟们强。只是后来……性子越发孤僻，不愿沾染这些俗务。如今看来，倒是藏拙了。
或许是殿下体恤陛下辛劳，如今见国事繁忙，才忍不住出言献策吧。
陈月仪温言道，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只是……兵者，国之大事，关乎万千将士性命。
瑞王殿下久不理朝政，骤然献策，固然是忠心可嘉，但……毕竟未经实务，其所言是否全然稳妥，还需陛下与诸位老成持重的大臣细细斟酌才好。臣妾愚见，陛下切莫因手足之情而忽略了潜在的风险。
她这番话，得极其委婉，既肯定了瑞王的，又点出了他缺乏经验的事实，更将最终决策权归于陛下与老成持重的大臣，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沈彦之闻言，沉默了片刻，手指轻轻敲着榻几，若有所思：你得……不无道理。谨之的方略虽新奇，但确实有些冒险之处。
陈月仪见他听进去了，便不再多言，转而笑道：这些都是前朝大事，陛下自有圣断。臣妾只盼着陛下能按时用膳，好生歇息。您看您，眼底都有些发青了。
她伸手，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眼下，带着怜惜。
沈彦之握住她的手，笑了笑：有你在身边时时提醒，朕心里踏实。
随后几日，朝中关于北境之事的争论渐渐平息，似乎采纳了稳守为主的策略，并未大规模增兵。瑞王也并未再有其他举动，仿佛那道上书只是一时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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