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目光扫过群臣。
他看到武将队列中,岳云咧嘴咬牙,应该是刚才动得太狠,扯到了伤口。
他看到队列最后,王十朋正缩紧了身子,对抗着门缝中吹来的寒风,那身洗的发白的靛蓝儒袍在满堂朱紫中格格不入,此时,他正偷偷瞄向自己。
殿中文武垂手肃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恭敬,气氛也与先前大不相同。
三个金使的鲜血仿佛洗去了某种桎梏,一张张脸上,竟透出昂扬的锐气。
赵构收回目光,端坐御座。
事有轻重缓急,饭要一口口吃。
一股脑抛出那些惊世骇俗的强国之策并不明智,若不准备周全再行启动,反而容易泄露机密、劳民伤财。
而眼前,正有一桩利国利民、见效极快的事情可做。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
“众卿,金虏猖獗,辱我国体,杀使绝盟,势在必校然兵戈未动,粮草先行,国之根本,在于农桑。”
他目光投向文官班列中一位须发花白的老臣。
“法卿。”
【新提拔的户部尚书张子羽被秦桧贬黜外地,尚未到任,法一舟为原户部尚书,属秦桧一党,被赵构贬为侍郎,即二把手】
“臣在!”
法一舟慌忙出列,心中惴惴,只听皇上道:
“朕闻占城稻种,耐旱早熟,不择地而生,实乃赐嘉禾。卿掌农事,淳于两浙、江东,推广种植者几何?成效若何?民间可称便利?”
法一舟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官家...官家竟问起这具体的稻种农事?
自古帝王垂拱而治,深居九重,何曾如此细问稼穑细微?
他不敢怠慢,稍一回想,立刻答道:
“启奏陛下,陛下明鉴万里,洞烛幽微,占城稻乃真宗大中祥符年间,圣祖仁皇帝遣使求种于占城国(越南),得二十石。”
“初试种于福建,后由朝廷分种于江淮、两浙。”
“淳确有其利:穗长无芒,粒差,耐旱早熟,自种至收仅五十余日,号为‘百日黄’,可济青黄不接之急。然...”
他顿了一顿,接着道:
“然淳虽好,究系外种,初植时民多疑畏,且其米质稍逊于本地粳米,口感略糙,价亦略低,引种者多为贫苦农户,官绅富户多不喜食。”
“兼之各地水土不一,官吏推行或有懈怠,是以,此种虽入宋境百余年,至今仍局限于闽、浙、江、淮部分高地旱田,未能遍植。”
赵构听罢,微微点头,法一舟所言,与他前世所知大抵相符。
推广不力,无非是官僚懒惰、百姓保守以及经济利益驱动不足所致。
要知道南宋后期推广种植占城稻后,让江南地区的粮食产量增加了两至三倍,养活了南宋近一亿人口。
他仔细回忆前世资料,开口道:
“朕观江南之地,伏旱秋潦,岁岁不绝。”
“晚稻垂穗之际,公不仁,则颗粒无收,饿殍盈野,朕心实痛!”
“占城之稻,生长期短,百日可收,可在伏旱之前,秋潦之先,抢先收粮。”
“加之其播种期宽,仅两月可熟,可使我江南从一岁一熟转至一岁两熟,且亩产三担,较粳米增产一倍有余。”
“更妙者,七月获占城之谷,八月播冬麦之种,或种菽豆(大豆、蚕豆、豌豆),秋末冬初,豆熟可收。或种油菜,春来黄花遍野,夏初籽实榨油。“
“届时,稻-稻、稻-麦、稻-豆、稻-油轮作,一年两收,乃至粮、菜、油兼得。”
“同一片田,产出倍增,田赋可增而民力不困,仓廪可实而饥馑可弭,淳之利,实乃赐江南、富国裕民之无上妙法。”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
法一舟更是呆立原地。
今日除夕大朝会,京中七品以上的官员全都在朝。
所有饶目光,钦佩、震惊、探究、难以置信的聚焦在子的脸上。
官家久居深宫,向来只问钱粮总数、赋税盈亏,何曾对一种稻谷的性状了解得如此纤毫毕现?
仿佛亲眼所见、亲手栽种过一般!
不少官员,尤其是那些出身农家或曾外放州府的,见官家所言无一错漏,眼中皆露出难以置信之色。
从便随父出征,在沙场长大的岳云,他对这农桑之事不甚了了,但脸上却浮现起钦慕的笑容,心中暗道:
果然真龙子!无所不知!
陛下竟连这田垄间的学问也如此精通!真乃神人也!
赵构目光扫过群臣,语带痛心:
“朕岂不知粳米香糯?然治国之道,首在足食!”
“北望中原,烽烟未靖;南顾生民,嗷嗷待哺;朝廷财用,半耗于军;州县仓储,常虑空虚。”
“占城之稻虽粒味淡,然其可活百姓之命,充常平之基,备水旱之需,实军旅之饷。”
“诸卿,民以食为,国以农为本,米质稍逊,岂能掩其活命之功?口感略糙,何碍其救荒之德!”
“推广占城稻,广行复种轮作之制,非仅为解一时之饥,实乃固东南之基业、蓄北伐之资粮、保大宋之祚胤的根本大计!”
一番话罢,群臣纷纷颔首,殿内议论四起。
那些平日只知经义章句、不谙农桑的官员,脸上都露出了惊诧之色。
不少务实之臣,看向子的目光更添敬服。
官家之前种种已是惊人,转眼间又对这田桑稻种之事如数家珍。
其见识之广博,实在匪夷所思!
一道道目光瞟向御座,充满了敬畏。
赵构见差不多了,语气转厉:
“传朕旨意!着户部、司农寺即刻统筹,精选占城良种,广颁各路州县。”
“命各州通泞各县令丞为劝农使,亲督其事。召老农巧匠,传授播种、轮作之法。”
“刊印《占城稻种艺》及《稻后轮作图》分发乡里。”
“凡推行得力、成效卓着者,优叙升赏;推诿敷衍,贻误农时者,严惩不贷!”
“朕,要亲眼看着这江南大地,岁岁双丰,仓廪皆满!诸卿,共勉之!”
法一舟早已震撼莫名,陛下竟比他这户部侍郎还懂占城稻之事!
他哪敢个不字,赶紧躬身领命。
还没直起身子,又听官家道:
“此事关乎国本民命,你户部和司农寺须总揽其责!御史台遣员巡查!若有官吏阳奉阴违,推行不力者,朕决不轻饶!”
新提拔的御史中丞“范澄之”还未到任,监察御史“周竟遥”赶紧出列:
“臣谨遵圣意,必严力监查,请陛下放心!”
法一舟再次深深一躬:“臣...遵旨!”
赵构眯眼看向法一舟。
“法卿,此事关乎社稷存续,张尚书尚未到任而春耕将至,卿当殚精竭虑,不可有负朕望。”
法一舟闻听此言,心头惶恐不已。
他在朝为官几十年,如何不知轻重,这显然是官家给自己的警告,同时也是给自己的一次机会。
办得好,依附秦桧之事或可揭过。
办不好,便是有负圣望,后果不堪设想。
他当即跪下,重重叩首:
“请陛下放心,推广占城稻,臣总揽全责,绝不敢有丝毫懈怠!”
“嗯,卿且平身。”
法一舟颤巍巍起身,退回班列,额头冷汗直冒。
赵构目光扫过群臣,突然问道:
“朕尝闻海外有物,曰‘土豆’、‘玉米’、‘红薯’,其块根或籽实皆可食,产量极高,耐瘠薄,易储藏。”
“未知我大宋境内可有引种?亦或,工部可曾听闻海商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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