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想容刚刚退下,两位青衣侍女便抬着一架桐木古筝,放于戏台正郑
司仪纪清漓清亮的唱道:
“有请西厢魁首,赏心楼——水吟秋——水娘子指下七弦,清冷如空山新雨,孤高似幽谷寒松,今日曲目——高山流水!”
随着报幕声,一位苗条女子如弱柳扶风般走上台来。
她身姿清瘦窈窕,脖颈修长,腰肢不盈一握,一袭水碧素罗长裙,外罩月白轻纱半臂,发髻简约,只簪一支青玉竹节簪,浑身无多余饰物。
肤色瓷白,眉目疏淡,鼻梁秀挺,唇色浅淡,行动间自带清雅,仿若一泓秋日冷泉。
她在古筝后坐下,神色沉静,仿佛满堂的喧嚣都与她无关,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的琴,良久,她素手轻抬,置于弦上。
指尖拨动,第一个音符如清泉滴落幽谷,瞬间涤荡了前曲残留的杀伐之气。
指尖再次轻拨,清越悠远的琴音流淌而出,初时如山涧幽谷中的涓涓细流,泠泠淙淙,继而指法渐转磅礴,巍峨高山仿佛拔地而起,层峦叠嶂。
高潮处又陡然一收,化作流水潺潺,意境空灵高远,似伯牙寻觅知音时的百转千回。
好一个高山流水,寻觅知音,超然物外!
然而,在经历了花想容那极具冲击力的琵琶后,此曲的清冷意境在浮华的瓦舍环境中,便显得有些曲高和寡。
虽也有懂行的文人雅士闭目颔首,赞叹其意境高远,得伯牙遗韵,但更多的茶客只是觉得好听,少了那份血脉贲张的激动。
所以,点花牌的热情远不如方才花想容那般狂热。
水吟秋似乎对此浑不在意,一曲终了,浅浅一笑,对着台下微微欠身,飘然退下,留下一片清冷的余韵。
而赵构却极为喜欢这个满身文雅气质的女子,他再次摸了摸钱袋,在韩春松和刘素云的监视下,终究作罢。
纪清漓袅袅婷婷的上台,在例行的恭维之后,再次唱道:
“接下来,有请南厢魁首,熙春楼——渡晚晴——渡娘子一管洞箫,清越空灵,能引凤凰来仪,其声如诉,闻之令人忘俗,今日曲目——梅花三弄——”
当渡晚晴的身影出现在台上,赵构明显感觉到身边的韩春松呼吸一窒。
赵构抬眼看去,就见台上少女约莫十六七岁,身姿匀称,比例极佳,兼具少女的轻盈与初长成的柔美。
她肩线优美,腰肢纤细,身着水红色绣折枝梅花的锦缎袄裙,外罩一件月白色狐裘披风,发髻精巧,簪着几朵的珍珠梅花,步态优雅自然,既显明媚妖娆,又不失雅致。
灯火映照下,月白狐裘衬得她一张脸莹白如玉,俏脸之上,一双翦水秋瞳清澈见底,带着少女独有的纯真,却又笼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淡淡忧郁。
她真明媚中糅杂着妩媚与易碎,这种矛盾的气质,形成一种独特的吸引力,让赵构更不想走了。
“大哥...”韩春松凑了过来,压低了声音,“就是她!之前楼上那个,怎么样?”
赵构闻言想起街头那惊鸿一瞥,他嘴角一勾,偷偷丢给韩春松一个会心的笑意,然后目不转睛的看着台上。
就见渡晚晴手持一管紫竹洞箫,亭亭玉立于舞台中央,她并未像前两位般立刻行礼,目光似乎不经意的掠过台下,快速扫过后方及两侧的普通茶座。
没有?
她心中微微一沉。
难道他并未进来?
她目光不甘的转向前排,当掠过赵构和韩春松那一桌时,她的视线在赵构身上微微一顿。
见赵构身边并无女子作陪,清澈的眼底深处,那抹忧郁似乎淡去了一瞬。
随即,她迅速移开目光,面向全场盈盈欠身,行礼时身形微侧,有意无意的正对着赵构。
起身抬眸间,眼波流转,目光又似有若无的掠过赵构的脸。
赵构心中莫名一动,总感觉台上那妹纸似乎总是瞄向自己,他不禁来了兴味,越发聚精会神起来。
渡晚晴收敛神色,将紫竹洞箫轻轻抵在唇边,微微阖目,调整呼吸,片刻后——
“呜——”
一声清越空灵的箫音破空而起。
箫声初起,清冷孤高,似寒梅初绽于冰雪之中,枝干遒劲,傲骨铮铮。
继而箫音一转,变得幽咽缠绵,如诉如慕,欲语还休。
当曲调进入‘三弄’,描绘梅花怒放之景时,箫音陡然变得明快跳跃,生机盎然,仿佛冰消雪融,春意萌动。
她气息控制得精妙绝伦,每一个音符都圆润饱满,尤其当她目光掠过赵构时,那箫音便仿佛被注入了灵魂,越发婉转,仿佛在隔空询问,又似在默默倾诉。
一曲终了,余韵悠长,全场在短暂的静默后,爆发出热烈的喝彩!
不少茶客被这技艺与情感并重的箫音打动,纷纷解囊,打赏之人不少。
“好!人美会吹箫!好哇!”
赵构没能忍住,脱口赞了渡晚晴一句。
韩春松和赵构再次偷偷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会心一笑。
渡晴在掌声中轻轻一福,转身退下,裙裾轻旋的瞬间,眼角余光又向赵构这边轻轻一瞥。
鬼使神差的,赵构抬手便道:“二!”
阿贵快步过来:“官人有何吩咐?”
“买金花。”赵构言简意赅。
阿贵见这土包子终于开窍了,眼睛一亮,连忙堆起热情的笑容:
“好嘞!官人要点给哪位娘子?送几支花牌?承惠两贯一支。”
“熙春楼渡晚晴。”
赵构心中盘算,自己身上有五十两银子。
茶水点心花销最多二两,还能买个四十八朵,也算对得起人家若有若无的青眼了。(此时一两银子可兑两贯铜钱)
但他看了看身边目瞪口呆的韩春松和刘素云,犹豫了一下,改口道:
“十支。”
“十支?!”韩春松和刘素云同时惊呼出声。
韩春松一把按住赵构的手,急道:“大哥!使不得!二十贯啊!够俺家铺子挣半年了!”
刘素云也着急的劝道:“关大哥,不值当的......”
赵构闻言一愣,如同女主播下播后的榜一大哥一般清醒过来。
但二都叫过来了,不买一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他讪讪一笑,道:
“呃...那就...一支吧。”
阿贵闻言,眼中那点刚升起的热切瞬间熄灭,剜了一眼韩春松,笑容也淡了,他拿出纸笔:
“承惠两贯,官人请赐名号,的需登记在册,稍后呈与渡娘子。”
赵构见二这般神情,恶趣味陡生,摸出一两银子递过去,一本正经的道:
“巫山蔡坤,字鸡美。”
“姬梅?哪个姬?哪个梅?”
“鸡犬之鸡,美好之美。”
阿贵拿笔的手僵在半空,以为自己听错了,愕然抬头。
鸡美?
哪有人取字用“鸡”的?
这...这也太...太不着调了吧!
“噗嗤...”一旁的韩春松实在没忍住,笑出声来。
刘素云也猜到这是假名,可这名字实在好笑,她忍俊不禁,连忙伸手掩嘴。
阿贵嘴角抽搐了几下,强忍心中鄙夷,在花名册上歪歪扭扭记下:
“巫山蔡鸡美,赠渡晚晴花牌一枚”。
阿贵登记完毕,快步走向戏台,将手中签纸递了上去。
不知是台上负责抄写的侍女腕力一时失控,还是墨蘸得太饱,抑或是故意为之。
总之,“巫山蔡鸡美”这五个字,比其他记录的字号要大上一些,墨迹也显得格外浓重,在雪白的素绢上异常醒目!
尤其是在“花想容”那边素绢上密密麻麻的楷对比下,这边渡晚晴名下记录尚不算多。
这突兀放大的“巫山蔡鸡美,一枚”几个字,简直像一只误入鹤群的肥鸡!
扎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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