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丈闻言,脸上的皱纹都挤到了一处。
“唷!郎君是外乡人吧?那可真是了不得!是秦奸桧!还有三个金狗使者的脑袋!都挂上去三啰!”
“什么?!!!”刘锜手一抖,热饼险些掉落在地。
他心跳如鼓,不自觉带上了颤音:“秦桧...死了?那...岳枢密呢?”
“岳枢密?”老丈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您是岳爷爷啊?平反啦!早都平反啦!官家亲赴大理寺,把岳将军、岳将军还有张宪将军都放出来啦!张俊、万俟卨、罗汝楫那几个奸臣,同日里一起被砍了脑袋!”
“官家还发了讨金檄文,要御驾亲征呢!如今这临安城里的百姓,个个拍手称快,都日重光了呢!”
刘锜闻听此言,只觉得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他不敢置信的看向那个老丈:“此言为真?!”
“自然为真,难不成老儿还骗你不成?喏!旁边那三颗金狗脑袋是除夕挂上去的,是官家亲手砍的呢!”
“官家亲手砍的?”
“可不是嘛!官家手起刀落,咔咔就给他们砍了,这可是城里传出来的消息,保真!”
刘锜呆立雪中,半晌无言。
这...这也太离谱了!
秦桧死了?
张俊死了?
岳飞复起?
亲斩金使?
御驾亲征?
那个一贯怯懦、畏金如虎的官家,竟能做下如此惊动地之事?
太过离谱!匪夷所思!他不敢相信。
老丈见他神色变幻不定,摸不清他什么来路,也不再多话,自顾自照看炉火去了。
风雪更紧了。
刘锜在城外随意寻了间客栈,胡乱歇了两个时辰。
是歇息,实则在客栈中四处打听。
可听来的消息都大差不差,都官家腊月二十九平反了岳飞,杀了秦桧、张俊、万俟卨、罗汝楫,又于除夕早朝连杀三个金国使臣,并发下讨金檄文,誓言御驾亲征......
唯独不同的是,有那金使是官家砍的,有是岳云砍的,有是韩世忠砍的,还有人是一个牢狱卒砍的......
刘锜脑中纷乱如麻,惊喜、疑惑、震撼,更多的是不敢置信。
他始终不信官家有胆量做下这些事来,认为多半是以讹传讹,最后传成了百姓想要的模样。
可城头那四颗人头又怎么解释?
种种情绪交织,令他在客栈中辗转反侧,难以成眠。
好不容易捱过五更,窗外只有雪光映出些微亮,刘锜便爬起身来,套上冻得发硬的皮靴,牵着马直奔城门。
卯时(五点),余杭门(临安北门,也称武林门)的城门在沉重的吱呀声中缓缓开启。
守城的兵卒呵着白气,查验着第一批入城者的公验鱼符。
刘锜递上自己的告身文书,那兵卒验看之后,眼中带着热切,多打量了他几眼:
“原来是刘宣抚,您这是从潭州来?一路辛苦......”
刘锜见他胡乱称呼,懒得搭理,更无心寒暄,略一点头,取回文书便翻身上马,一抖缰绳,骏马撒开四蹄,踏着青石路上薄薄的积雪,直朝城内奔去。
他要去岳府亲自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临安夜市刚歇,街上行人不多,只有些挑着担子赶早市的贩缩着脖子匆匆而行,马蹄声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格外清脆。
岳府的所在,刘锜并不陌生,径直来到这座御赐的府邸前,翻身下马。
就见门前积雪刚被扫过,一旁还停着三辆装饰不俗的马车,车辕上积着雪,显是停了有些时候了。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叩响了门环。
不多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岳云探出脑袋,见是他,愕然道:
“刘叔父?您怎的来了?!”
刘锜心中焦急,懒得寒暄,直接问道:“你父亲何在?”
“就在堂中,刘叔父你......”
刘锜听闻岳飞就在府上,心中大喜,立刻大步踏入,走过庭院,待他看清堂内景象,登时愣在当场。
只见岳飞裹着棉袍坐于主位,略显清瘦。
韩世忠踞坐竹椅,正拍腿着什么。
叶梦得执笔沉吟,面前铺着绢纸。
王德抱臂而坐,神情专注。
几人围着一个炭盆,地上铺着一幅舆图,上面勾画无数,似是军营布防之图。
刘锜见岳飞果然活着,却由喜转惊,心头猛的一紧,左手下意识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韩世忠身为军中重臣,为何还未亮,竟会出现于岳飞府上?那王德乃是殿前司统制,手握禁军......叶梦得一向主战......
这几人趁年节休沐,百官放假,未亮便秘密聚于此处,难不成.....岳飞心灰意冷之下,竟真要行那...大逆不道之举?
他脚步顿在原地,目光锐利的扫向堂中四人。
此时,堂中围坐的四人抬头看向庭院,皆是一怔。
“信叔?!”(刘锜字)
岳飞又惊又喜,强撑着起身,满脸激动,“信叔何故夤夜至此?”
刘锜闻言,心中越发惊疑,面上却不动声色,随意拱了拱手:
“途经临安,特来拜会,不知诸位大人在此,多有叨扰。”
他语气疏淡,罢仍站在原地,不肯上前。
韩世忠站起身来,哈哈一笑:“好个刘信叔!潭州到临安两千里,你这‘途经’可真是顺路!“
着,韩世忠迈步出堂,走到刘锜身前,蒲扇大手拍向刘锜肩膀:“还愣着作甚?!快进来暖和暖和!干啥?站这里喝西北风?”
“信叔!果然是你!”岳飞见院中之人果然是刘锜,又惊又喜,他跨出大堂,拖着伤腿快走几步:
“方才还在念叨你何时能到京城,没想到这就到了!快,快进来话!”
着,岳飞便要来拉刘锜的手。
刘锜下意识的缩手躲过,目光带着审视,扫过相继走出的四人。
韩世忠正歪着头看他,脸上带着惯有的、似乎永远没个正形的笑容。
叶梦得脸上带着笑意,冲刘锜颔首致意。
王德站在稍后些,简单的抱拳一礼。
岳云一身劲装,英气勃勃,恭敬的站在一旁。
这阵容......
刘锜的心直往下沉。
他站在庭院之中,声音带着几分疏离:“诸位大人,真是好兴致,却不知...所议何事?”
在场几人都是为官多年,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警惕之意,几人不由得一愣。
韩世忠“噗”的笑出声来,一巴掌拍在刘锜肩上,力道大得让刘锜晃了一晃:
“好你个刘信叔!尽琢磨些什么乌七八糟的玩意?怎的?瞧见俺们几个聚在一块,就以为俺们是要造反不成?”
岳飞哭笑不得,无奈的摇头:“信叔,你误会了!是陛下旨意如此!”
“陛下旨意?”刘锜闻言一怔。
“正是。”叶梦得接过话头,“陛下命岳枢密、韩枢密、王宣抚与下官,趁这几日朝中休沐,在岳府商议两件军中要务细则。”
刘锜想起门口三驾马车上的积雪,看了看仍是墨蓝的色,心中警惕未消,追问道:
“既然奉旨议事,为何专挑此时?”
韩世忠闻言气得不行:“还不是岳老二这厮!仗着官家旨意,他便抓了苦差!自除夕到今日,鸡鸣就起,夜深才歇,饭食皆在他府上对付!俺这年节,连口安生酒都没喝上!信叔来得正好,你子连升四级,正好请我们好生搓上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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