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二年正月初五。
时近傍晚,临安皇城次第燃起宫灯。
原殿前司都指挥使“杨存直垂着脑袋,心翼翼的向延和殿走去。
冯益侧着身子在前引路,他这几日得到官家多次夸赞,心情大好,见这位昔日宠臣神色不安,开口安慰道:
“杨节度且宽心,官家今日气色甚佳。”
杨存中只是苦笑回应。
他腊月二十九被皇上亲口下狱,腊月三十又被皇上下旨释放,并让其在大年初五百官仍在休沐之时入宫觐见。
圣意难测,每近殿门一步,他心中忧惧便增加一分
杨存中,本名杨沂中,高宗赐名“存直,今年四十,代州崞县(今山西代县)人。
他出身武将世家,祖父杨宗闵守卫永兴时战死,父亲杨震也在抵御金军时阵亡。
建炎三年,他随张俊勤王,平苗刘兵变,升任统领。
次年,金兵攻明州,他力战有功,任御前中军统制。
绍兴六年,他率军大败伪齐军于藕塘,授保成军节度使。
绍兴十一年,也就是去年,他与张俊、刘锜合兵柘皋,击败金兀术。
杨存中历经大二百余战,身受创伤五十余处,虽无岳飞的赫赫战绩,但也为南宋的稳定立下过汗马功劳。
他掌管宿卫亲兵多年,是原主宋高宗最为器重的爱将,曾担任岳飞案主审,因他用刑具逼岳飞自诬谋反,被穿越后的赵构夺职下狱。
在未被改写的历史中,杨存中在岳飞死后幡然醒悟,捐出自家宅院为岳飞建功德院,后来还率军击退过金兵。
他刚被抓捕入狱时,愤懑不平,自忖对官家忠心耿耿,护卫宫禁也算十分用心,缘何竟遭此雷霆之怒?
继而从狱卒处听到传言,道是张去为被乱棍打死,秦桧、张俊四人被当庭诛杀,秦相一党悉数被贬,岳飞骤握枢密......
他这才如梦初醒,骇然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官家之意,在于平反岳飞!自己曾主审岳飞案,用刑逼供,构陷于他......
想通此节,他心中那点不平之气顿时消散。
莫秦桧,连官家的潜邸旧臣张俊和贴身侍奉了官家十几年的张去为都成炼下鬼,而自己却只被下狱,已是大的恩典了。
谁曾想,仅仅隔了一日,陛下便下旨将他开释,谕令他隔日赴岳府“拜年”,并于初五至大内觐见。
这“拜年”二字,杨存中岂能不知其意?这是陛下在给他机会,一个赎罪的机会!
他初一还没亮便硬着头皮,背负荆条,亲至岳府请罪。
岳飞虽未完全释怀,但看在子颜面上,还是了几句软话。
此事过后,杨存中心中稍安,谁知他刚刚回府,又听闻官家将金使剁成肉泥、撕毁和议、颁下讨金檄文、誓要御驾亲征......
几事相加,令他震撼莫名,这才惊觉龙椅上的那位,已不是昔日的官家了。
可官家为何突然性情大变,一改往日畏金如虎、苟安求和之态,变得如此...刚猛决绝?
一连数日,这疑问在他心头盘桓不去,如同百爪挠心,只盼着今夜入宫,能得一分明示。
“杨节度,陛下已在里头等候,请。”冯益站在延和殿前,伸手作请。
“有劳冯都知。”
杨存中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冠,迈步入内。
殿内烛火通明,御案之后,赵构正俯身执笔,专注的在案上勾画着什么,御案一角的几页纸上,隐约可见“火药”、“温度”、“高炉”等字样。
听见脚步声,赵构抬起头,露出温和的笑意:“正甫(杨存中字)来了,坐。”
语气随意,仿佛日前下狱之事从未发生。
杨存中不敢怠慢,疾行数步,拜伏于地:
“罪臣杨存中,叩见陛下!恭祝陛下新岁圣安!”
“免礼。”
杨存中听着官家温和的声音,感觉十分不适,他不敢起身,正要出言请罪,又听官家道:
“朕记得你旧伤逢阴雨便作痛,今日寒重,莫要久跪,起来话。”
杨存中闻言一愣,这暖心的话语,自己在立下战功、身受重伤时都没听过!
他越发惶惑起来,惴惴起身,躬身垂首,不敢平视。
“赐座。”
赵构对门口的冯益吩咐了一句,自己则继续俯下身去,勾勒那尚未完成的图纸。
冯益亲自搬来一个绣墩,置于御案侧下方。
杨存中见皇上专注于文案之事,自己谢恩也不理,又见偌大一个延和殿,只有皇上、冯益和自己三人,连个侍奉的黄门都不见。
他心中越发忐忑,完全猜不透圣意,只得欠着身子坐了半边。
良久,赵构终于放下毛笔,拿起茶盏,呷了一口西湖龙井,看向杨存郑
这杨存中乃是宋朝名人,杨家将后人,历史记载得非常清楚,赵构知道他行事稳重,忠心耿耿,且本性不坏,是个可用之才。
可他也是最熟悉原主的人之一,若不彻底收服,用起来恐有隐患。
赵构似是闲话家常般问道:“岳府之行如何?岳飞可还怪你?”
杨存中见陛下问话,忙起身回禀:
“回陛下,岳枢密胸襟广阔,言既蒙圣恩,前事不必再提,终究念在同袍之义,未曾多加责难,然......”
他斟酌着词句,“臣观岳枢密神色,心中芥蒂犹存,非一时可解,臣...愧悔无地。”
赵构听罢,放下茶盏,轻轻叹息一声:
“唉,你之忠心,朕何尝不知?此事,原也怪不得你,是朕昔日为了积攒国力,一味隐忍,让你不得不行那违心之事,累你背负骂名,是朕之过也。”
这话一出,杨存中愣在原地,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陛下不但肯定了自己的忠心,还将责任全揽,向自己认错?自古焉有君父向臣子认错之理?
还有那积攒国力一,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可无论如何,陛下这话,太重了!
他杨存中何等样人,岂敢让子为自己揽过?
“陛下!”
杨存中双腿一软,跪伏于地,语带哭腔:
“臣万死!臣愚钝!未能体察圣心,方才铸成大错!昔日所为,皆出自臣之本心,绝非陛下之过!臣...臣岂敢怨望陛下!请陛下收回此言!臣万死亦不敢当!”
赵构见状,起身走到杨存中身前,伸出双手扶他,口中道:
“正甫起来话,有些事,也该让你知晓了。”
杨存中闻言再次一愣,这已是陛下第二次唤自己表字了,这突然的亲热,到底从何而来?
他被扶着起身,心跳莫名加速。
赵构踱步至窗前,望着窗外夜色,谎眼都不眨:
“存中,你随朕日久,当知朕之心志,你以为朕当真甘心称臣纳贡,坐视山河破碎,软骨佞臣当道,忠勇良将蒙冤?”
杨存中屏息,不敢接话。
这问题,他私下不知想过多少遍,可无论哪个答案,若宣之于口,都是大不敬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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