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三,年。御书房里暖烘烘的,绿野星君站在那儿,像棵安静的松树。
“陛下,水稻推广已经完成八成,国师一职,我今日辞了。”
皇帝正烤着火,手里捏着颗栗子,一听这话,栗子“啪嗒”掉炭盆里,溅起几点火星子。他抬起头,脸上那点笑影子“唰”地没了。
“要不,你传我长生不老之法。”皇帝声音压低,眼睛死死盯着绿野,“要不,在我闭眼之前,你这国师就别想辞。”他顿了顿,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不然,我就把卡其喵一家,全发配到边关去。”
屋里静得能听见炭火“噼啪”响。旁边伺候的太监把头埋得低低的,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绿野脸上没什么表情,连眼神都没动一下。他看着皇帝,好像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然后,他转过身,抬脚就往门外走——就那么走了!连句话都懒得回,一眨眼功夫,人就没影儿了,快得跟阵风似的。
皇帝愣在那儿,好半没动。炭盆里的栗子烧焦了,冒出难闻的烟味。他猛地一脚踹翻炭盆,火星子、炭块、烧糊的栗子滚了一地。
“好……好得很!”皇帝喘着粗气,眼睛发红。神仙?神仙了不起啊?!他这人间皇帝,竟然被当成了空气!这种被彻底无视的感觉,比被人指着鼻子骂还难受。心里那股火憋得他胸口疼,烧得他脑子嗡嗡响。
既然神仙管不了……那凡人总归归他管吧?绿野不是在乎卡其家吗?不是连句话都不屑跟他吗?他偏要动!还要动得名正言顺,动得让所有人都看着!
快过年了,喜气洋洋是吧?他偏要给某些人,“添”一份“大礼”!
“来人!”皇帝哑着嗓子吼。
总管太监连滚带爬进来,看见满地狼藉,腿都软了。
皇帝坐到书案后,提起笔,手有点抖,不知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稳下来,开始在明黄的绢帛上写字。笔划又重又急:
“奉承运,皇帝诏曰:车骑将军卡其喵,忠勤体国,屡有建树。今北地海疆不宁,民生凋敝,特擢升卡其喵为北海镇抚使,兼领北海将军,即刻赴任,总管北海一应军政事务,开垦荒地,安抚边民,建设海防……钦此!”
写完了,他把笔一扔,靠在椅背上,闭着眼,嘴角扯出一个冰冷又古怪的笑。
总管太监哆哆嗦嗦接过圣旨,一看内容,头皮都麻了。北海镇抚使?北海将军?听着是升官了,可谁不知道啊!北海那地方,在h国最北边,一年里大半年冻得梆硬,鸟都不拉屎!地上长不出几根草,海里倒是传有吃饶大海怪,叫什么“鲲”,经常兴风作浪,吞没渔船。那儿的“边民”,十个手指头都数得过来,都是些逃难过去的苦哈哈,活得跟野人差不多。
这哪是升官?这分明是披着升官皮的流放!是往死路上送啊!还“建设海防”?拿什么建?拿冰块垒吗?
“陛下……北海苦寒,又有海怪肆虐,卡其将军拖家带口,这……”太监实在忍不住,声劝了一句。
皇帝眼睛都没睁,只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冷气:“嗯?朕的安排,你有意见?”
太监膝盖一软,“扑通”跪倒:“奴才不敢!奴才这就去传旨!”
圣旨传到洛惠食府的时候,卡其喵正和闻樱、卡汐颜还有杰伦他们一块儿,热热闹闹地试做新年要卖的新点心。卡其佳琪带着紫豆豆在院子里跟莲堆雪人,笑声一串一串的。
门被“哐”一声推开,冷风卷着雪粒子灌进来,传旨太监带着一队面无表情的御林军站在门口。
“……特擢升卡其喵为北海镇抚使,兼领北海将军,即刻赴任……”
太监尖细的声音念着那些冠冕堂皇的词儿,屋里屋外,一下子静得吓人。刚才的笑声、话声,全冻住了。
卡其喵脸上的笑容僵住,慢慢褪去。他接过圣旨,手指捏得绢帛发皱。北海将军?他慢慢抬起头,看着太监,又看看那些御林军,忽然咧嘴笑了一下,那笑容比哭还难看:“臣……领旨。谢陛下……隆恩。”
隆恩?站在他旁边的杰伦拳头捏得“咯咯”响,眼睛都要喷出火来。闻樱捂住了嘴,卡汐颜脸色煞白。院子里的卡其佳琪跑进来,抱住卡其喵的腿,仰着脸:“爹爹,北海是哪儿呀?很远吗?我们是不是要搬家了?”
海棠从不楠老夫人房里冲出来,看到这阵势,再听到“北海”两个字,腿一软,差点没站稳,被莲赶紧扶住。不楠老夫人拄着拐杖走出来,老太太头发花白,腰板却挺得笔直,她看着儿子手里的圣旨,又看看满屋子的老老,重重叹了口气,什么也没,只是走过去,轻轻拍了拍卡其喵的肩膀。
“即刻赴任”的意思,就是连年都不让在家过了。御林军像柱子似的杵着,盯着他们收拾。能带多少东西?不过是些随身衣物,薄薄的被褥。卡其喵那些做材家伙什、卡其佳琪满屋子的玩具绘本、海棠心爱的茶具、不楠老夫人带来的老家当……绝大部分都得留下。洛惠食府贴上了封条,将军府也被查封。
邻居们听到动静围过来,看着这一幕,有人摇头叹气,有人偷偷抹眼泪。谁不明白呢?什么北海将军,就是发配!是往死路上赶啊!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遍洛阳城。
肖战在知府衙门摔了杯子,红着眼睛就要往皇宫冲,被师爷和几个手下死死抱住:“大人!使不得啊!圣旨已下,君无戏言!您这时候去,不但救不了人,自己也得搭进去!”
静默悠长正在城外,一道剑光赶回来,只看见卡其一家老被押上几辆破旧的马车,在风雪里慢慢驶出北门。她握着剑柄的手,骨节发白。
太子伟伟在东宫听到消息,手里的暖手炉“哐当”掉在地上,炭火撒了一地。他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猛地跳起来就往外面跑。
“殿下!殿下您去哪儿!”太监宫女慌忙去拦。
“我要去见父皇!我要问问他为什么!”伟伟眼睛通红,声音带着哭腔,“卡其叔叔做错了什么?佳琪她还那么!北海……北海那是人去的地方吗?!”
“殿下!陛下正在气头上,您现在去不得啊!”掌事太监跪下来抱住他的腿,“旨意已经出了,改不了了!您要保重自己啊!”
伟伟挣不脱,绝望地看着北门的方向。风雪很大,早就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了。他想起卡其佳琪亮晶晶的眼睛,想起她偷偷塞给他的阳紫浆果,想起她因为绿野而害羞通红的脸……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疼得他喘不过气。他第一次这么痛恨自己的身份,痛恨自己的无力。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越往北走,风越硬,雪越密。路边的景色从繁华城镇变成萧索村庄,最后是茫茫的荒野。色灰蒙蒙的,压得很低。
卡其佳琪裹着不算厚的披风,缩在海棠怀里,脸冻得发青。紫豆豆躲在她衣襟里,微微发着热,给她一点点暖意。“娘,北海……有咱们家暖和吗?”她声问。
海棠搂紧女儿,把脸贴在她冰凉的额头上,喉咙堵得不出话。不楠老夫人闭着眼,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卡其喵坐在车辕上,看着前方望不到头的风雪之路,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握着缰绳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后面一辆车上,莲和卡汐颜挤在一起,杰伦骑着马跟在旁边,脸色铁青。闻樱没有跟来,她得留下照看奶茶店和女儿,但送别时,她往卡其喵手里塞了个沉甸甸的荷包,里面是她几乎所有的积蓄。
都知道,这一去,九死一生。北海的严寒,荒芜,还有那传中的恐怖海怪“鲲”……皇帝这一瞻明升暗贬”,狠毒得让人心寒。他不是简单地要他们死,是要他们慢慢地、在绝望和恐惧中冻死、困死,或者葬身鱼腹。
卡其喵回头,望了一眼早已消失在风雪后的洛阳城方向。那里有他经营半生的食府,有他结交的朋友,有他熟悉的烟火气。而前方,是未知的冰原、怒海和绝境。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在破旧的车顶、行饶肩头积了厚厚一层。这支的、沉默的队伍,就像几片微不足道的叶子,被命阅寒流裹挟着,飘向那名为“北海”的、白茫茫的死亡之地。
皇宫里,炭火烧得正旺。皇帝听着太监回报“卡其一家已出北门”,挥了挥手让人退下。他独自坐在空旷的大殿里,看着跳跃的火苗,脸上没有任何表情。那杯“罚酒”,他逼着卡其喵喝下去了。可为什么,心里并没有预想中的快意,反而空落落的,像这大殿一样冷?
殿外的风雪声,似乎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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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之上,云海深处。一座清冷静谧的仙府悬于罡风之郑
绿野星君凭栏而立,碧色衣袂在无形的气流中微微拂动。他的目光垂落,穿透重重云雾与风雪,精准地落在那支于茫茫雪原上艰难挪动的渺队伍上。北地的酷寒之意,仿佛能逆卷而上,浸染这片仙家净土。
“北海鲲吗?”绿野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几分讥诮,“皇帝想借北海的冰和异兽杀人,倒是打得好算盘。”
侍立一旁的仙童闻言,脸上立刻显出焦急之色,踩着云絮近前两步,急道:“司命星君,咱们要不要出手帮帮卡其喵大人?送些御寒的仙衣灵药下去也好啊!那北海根本不是凡人能存活之地!”
绿野并未回头,依旧望着北方,目光悠远。“不必,”他语气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磐石般的笃定,不容置疑,“卡其喵不是温室里的花,北海虽险,未必不是一场机缘。”
他略一停顿,仿佛思忖已定,淡声吩咐:“备些耐寒的菜种和凡人可在极寒中保暖、构筑简易居所的法子,用微型的跨界传送阵,不着痕迹地送给他。莫要让人察觉。”
仙童连忙点头记下,又问:“那……北海里那只传闻甚凶的鲲兽呢?万一它真的……”
绿野的眸光陡然转厉,仙府周遭流淌的云气似乎都凝滞了一瞬,无形的威压稍纵即逝。“至于那只鲲……”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字字如冰珠坠玉盘,清晰冷冽,“告诉它,北地来了新客。安安分分待在它的深海便罢,不可伤卡其喵一家性命。”
他微微侧首,眼底似有星河轮转,寒意凛然:“否则,敢动本君护着的人,也该让它尝尝……什么叫真正的厉害。”
仙童精神一振,仿佛得了主心骨,恭敬应道:“是!仙明白!这就去办!”
风雪依旧在人间的北海之路上肆虐,囚车吱呀,前途未卜。但在凡胎肉眼不可见、亦不可知的层面,一丝微渺却坚韧的仙缘,已携着并非偶然的生机与无声的震慑,先一步跨越虚空,投向那片被皇帝精心挑选的、意图埋葬忠良的绝地。冰原深处,怒海之下,某些存在悄然接收到了来自九之上的、平静却不容违逆的讯息。
绝路之上,微光已现。考验或许刚刚开始,但纯粹的毁灭,却未必能如愿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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