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家前厅里，檀香袅袅，驱散了春日的微寒。
阿九一身素色常服，斜倚在主位的太师椅上，神色淡淡的，瞧不出太多情绪。
下首的梨花木椅上，平宁郡主却坐得笔直，双手交握在膝头，往日里那份倨傲矜持荡然无存，反倒透着几分明显的局促。
门外廊下，王若弗和林噙霜正踮着脚，透过雕花窗棂往里偷瞧，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
“你看平宁郡主那模样，八成是亲自来提亲的。”王若弗捻着帕子，语气里带着点不可思议，“当年她把墨儿贬得一文不值，如今倒好，自己找上门来了。墨儿可有松口，要嫁去齐国公府？”
林噙霜轻轻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这我倒不清楚。不过墨儿如今身份不同，心思也深，她的事，向来由着自己拿主意，咱们做长辈的，怕是插不上嘴。”
正着，厅内的平宁郡主深吸了口气，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抬眼看向阿九，刚要开口，又猛地顿住，显然是想起了什么，脸上闪过一丝尴尬。
“四姑……长公主。”她先是习惯性地想叫从前的称呼套近乎，可迎上阿九那双平静无波的眸子，话到嘴边又硬生生改了口，声音都有些发紧。
“从前……从前是我不对，是我有眼无珠，了些不该的话，做了些糊涂事。”
她微微欠身，姿态放得极低：“还望长公主大人有大量，莫要与我这妇道人家一般见识。”
阿九端起桌上的茶盏，掀开盖子撇了撇浮沫，热气氤氲了她的眉眼，声音透过水汽传来，不高不低：“郡主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个？”
“不，不止。”平宁郡主连忙摆手，目光恳切起来，“元若他……他对你一直是一心一意的。这些年，就这么一直等着。当年若不是我从中作梗，你们……你们也不会耽搁到现在。”
她到这里，语气里带上了几分悔意：“今日我来，一来是给长公主赔罪，二来，也是想你和元若的婚事。你们年纪都不了，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
见阿九只是垂眸喝茶，没接话，平宁郡主又急忙补充道：“长公主放心，只要你肯点头嫁给元若，齐国公府里里外外的事，将来都由你做主。我绝不多管闲事，府里的产业庄子，我都会交出来。”
她得情真意切，几乎是将姿态放低到了尘埃里，只求能换来阿九一句松口的话。
阿九将茶盏凑到唇边，轻轻啜了一口，随即眉峰微蹙，像是尝到了什么不合心意的滋味，随手便将茶盏搁在案几上，发出一声轻响。
她换了个更随意的姿势，半边身子倚在椅背上，目光懒洋洋地落在平宁郡主身上，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郡主娘娘这双势利眼，倒是练就得越发炉火纯青了。”
平宁郡主脸上的血色瞬间褪了几分。
“从前您可不是这么的。”阿九慢悠悠地开口，一字一句都像带着冰碴，“您，我这样的身份，卑贱如泥，根本不配踏入你们齐家的大门。怎么？如今见我得了圣宠，成了这镇国长公主，就又巴巴地凑上来了？”
她微微倾身，眼神锐利如刀：“这婚事，不必再谈。还有，别指望我会原谅你。若不是看在齐衡这些年还算痴心的份上，就凭你从前那些话，你连盛家的门槛都不配踏进来。”
这番话又急又利，带着十足的狂妄，平宁郡主听得浑身一震，脸上血色尽褪，指着阿九，声音都在发颤：“你……你怎么能如此话！我好歹是你的长辈，你这般目无尊长，成何体统！”
“长辈？”阿九像是听到了大的笑话，猛地抬手，将案几上另一盏未动的茶盏狠狠砸在平宁郡主脚边。
“哐当”一声脆响，瓷片四溅，滚烫的茶水溅到平宁郡主的裙角，她吓得惊呼一声，腿一软，竟直直瘫坐在霖上，脸色惨白如纸。
“你算我哪门子的长辈？”阿九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冷得像寒冬的风，“真以为世间事，一句轻飘飘的道歉就能抹平所有伤痕？若是道歉有用，那朝廷设下的衙门、定下的律法，岂不成了摆设？”
她缓缓踱步，裙摆扫过地面，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还有，你们齐家，又有什么资格来跟我谈婚论嫁？郡主怕是忘了，我如今是镇国长公主，金枝玉叶，岂是你们能随意攀附的？”
阿九停下脚步，垂眸看着瘫在地上的平宁郡主，唇边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婚事？你怕是想多了。齐衡如今……不过是我身边伺候的人罢了，一个面首，也敢妄想求娶本公主？你们齐家的脸面，未免也太大了些。”
这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平宁郡主心上，她眼前一黑，险些晕过去，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下人匆匆跑进前厅时，脚步带起一阵风，脸上满是急色：“公主，宫里来报，荣妃娘娘突然发作，看样子是要生产了，宫里急着召您入宫呢！”
阿九闻言，神色一凛，方才的冷厉瞬间敛去，只剩下焦灼：“立刻去备马车，用最快的速度！”
“是！”下人应声疾步退下。
阿九转身往外走，路过仍瘫在地上的平宁郡主时，脚步微顿，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语气冷得像淬了冰：“滚。”
一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
“往后若是再敢来扰我烦心，”她顿了顿，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溢出来，“齐衡，连做我面首的资格都不配再有了。”
话音落，她再没多看一眼，提着裙摆匆匆离去，裙摆扫过地面，留下一阵急促的风声。
前厅里霎时安静下来，只剩下地上碎裂的瓷片和未干的茶渍，提醒着方才的激烈。
等阿九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王若弗才带着林噙霜施施然走进来，两人脸上都带着掩不住的得意，看向平宁郡主的眼神里，满是扬眉吐气的畅快。
王若弗双手叉腰，故意拖长了语调：“郡主娘娘，这就请吧？我盛家门户的，可实在容不下您这尊大佛。以后啊，也劳烦您别再来了，省得大家都不痛快。”
林噙霜在一旁附和着，掩唇轻笑：“是啊，郡主身份尊贵，我家公主如今更是忙得很，实在没功夫应付这些不相干的人和事。”
平宁郡主看着她们一唱一和的模样，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像是被人扇了几巴掌。
她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裙摆上的茶渍和灰尘格外刺眼，往日的体面荡然无存。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却发现喉咙发紧，一个字也不出来。
最终只能死死攥紧拳头，咬着牙，在王若弗和林噙霜的注视下，狼狈不堪地转身，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盛家。
门“吱呀”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视线，王若弗忍不住“嗤”了一声，对着林噙霜道：“真是风水轮流转！当年她那副鼻孔朝的样子，谁能想到有今？”
林噙霜笑着点头：“还是墨儿有本事，几句话就把她治得服服帖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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