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若舒领着豆蔻和沉香，步履沉稳地向着花厅走去。
越靠近，她的心反而越沉静下来。表面上，她依旧是那个不谙世事的侍郎府千金，但内里，早已是那个从地狱爬回来、满腔恨意的复仇者。
还未进门，叶清菡那刻意压低的、带着哽咽的柔弱嗓音便隐隐传来，字字句句都在诉着孤苦无依和对裴家施恩的感激。
裴若舒胃里一阵翻涌，前世，正是这把声音，骗取了母亲的同情，蒙蔽了父亲的判断，将她一步步推入火坑。
她在厅外略站定，深吸一口气，将眼底翻腾的杀意完美敛去，脸上换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属于少女的疑惑与纯真，只示意丫鬟在门外等候，自己放轻脚步走了进去。
花厅内，父亲裴承安端坐主位，眉头微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黏在下方那抹纤细的身影上，那眼神中混杂的怜惜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让裴若舒心底冷笑。
叶清菡穿着一身半旧的月白绫衫，下系浅碧罗裙，鬓边簪着一朵的白绒花，正低着头，单薄的肩膀微微颤动，将一个失去依靠、楚楚可怜的孤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女儿给父亲请安。”裴若舒清亮的嗓音打破了厅内略显沉闷的气氛。
裴承安恍然回神，看向女儿，勉强挤出一丝笑意：“舒儿来了？身子可好些了？”他还记着早上裴若舒推身子不适未曾用早饭。
叶清菡闻声转过身，在与裴若舒目光相接的刹那，她眼中极快地闪过一丝探究，随即化为更深的怯懦，连忙屈膝行礼，声音软糯带着一丝惶恐：“这位便是若舒姐吧？清菡有礼了。早听闻姐蕙质兰心，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她的话语带着恰到好处的恭维，眼神却像受惊的鹿，不敢与裴若舒对视。
裴若舒心中冷笑，面上却并未立刻接话，只是用带着几分疏离和审视的目光，平静地将叶清菡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这目光并不锐利，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穿透力，让叶清菡莫名感到一阵寒意，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睑。
裴承安见女儿不语，只道她是怕生，便主动开口，语气带着几分刻意的温和：“舒儿，这位是叶娘子，算是你远房表姑家的女儿，家中遭了难，特来投奔。为父正想着……”
“父亲，”裴若舒适时打断了他，语气带着少女的娇憨，却透着一股异乎寻常的冷静，“女儿方才在门外略听了一耳朵。这位叶娘子身世可怜，确实令人同情。”
她话锋一转，目光郑重地看向裴承安：“可正因其孤苦无依，我等更需谨慎行事，方不负其家中长辈所托，亦不损我裴家清誉。”
裴承安一怔：“舒儿此话何意？”
叶清菡也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愈发显得无助。
裴若舒却不看她，只对着父亲，条理清晰地道：“叶娘子新丧亲长，尚在孝期。若此时将她安置于内院，日日见着府中喧嚣喜庆，岂非更勾其伤心事，徒增悲切？此为其一。其二，叶娘子终究是客，初来乍到，内院皆是女眷，人多口杂。若安置于此，难免惹人闲言，不仅于叶娘子的清誉有损，传扬出去，于父亲您的官声亦是不妥。父亲身为朝臣，清誉最是紧要。”
裴承安闻言，不由得捻须沉吟起来。
女儿这番话，句句在理，尤其是牵扯到他的官声，由不得他不在意。
裴若舒观其神色，知他已听进去几分，便趁热打铁道：“依女儿浅见，不若先将叶娘子安置于西跨院的听竹轩。那里清静雅致，远离主院喧嚣，正适合叶娘子静心守孝。一应吃穿用度，皆按府中客卿的份例供给，绝不怠慢。待叶娘子孝期过后，再行长远计较，如此既全了礼数，又显我裴家体贴周全，父亲以为如何？”
“听竹轩……”裴承安沉吟。
那地方确实清静，但也着实偏僻了些。
他忍不住又瞥了一眼柔弱可怜的叶清菡，心中那点怜香惜玉的心思又开始活络。
叶清菡何等精明，立刻察觉到裴承安的犹豫。
她心中暗恨裴若舒多事，脸上却愈发显得凄婉，泫然欲泣道：“老爷、姐思虑周详，清菡感激不尽。清菡命薄，能得片瓦遮身已是大的恩情，不敢再有他求，一切但凭老爷和姐安排。”
她这番以退为进，姿态放得极低，寻常人听了，无不动容。
然而，裴若舒只是静静而立，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淡笑意，看着她表演，并不言语。
裴承安看着女儿一脸“全然为家族声誉考量”的正色，又看看叶清菡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心中人交战。
最终，对官声的顾忌以及女儿今日表现出的异常冷静，还是压过了那点旖旎心思。
他清了清嗓子，端起一家之主的架子，故作公正道：“舒儿所言极是，是为父考虑欠周了。叶娘子，你便暂居听竹轩，一应用度，皆按上等份例供给，你且安心守孝，不必多想。”
叶清菡袖中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脸上却迅速绽开一个感激又柔顺的笑容：“清菡谢老爷体恤，谢姐关怀。”低头的瞬间，眼底掠过一丝极深的寒意与不甘。
这个裴若舒，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简单！
今日这第一步棋，竟是生生被她搅了！
裴若舒将她的细微反应尽收眼底，心中冷笑。
第一步，成了！
她屈膝对裴承安道：“父亲英明。若无事，女儿先去探望母亲了。”
罢，裴若舒转身便走，自始至终，未再多看叶清菡一眼。
裴承安望着女儿离去的背影，心中莫名觉得，这个女儿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
而叶清菡则盯着那消失在门口的窈窕身影，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油然而生。
这一局，是她觑了对手。
但，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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