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的日子像指尖的流沙，快得让人心慌。重逢的激动和新鲜感渐渐沉淀为一种更为绵长踏实的陪伴。他们似乎都想把每一分每一秒都用到极致，却又矛盾地享受着最寻常的相处。
这上午，他们没有出门，窝在民宿的公共厨房里，打算一起做一顿简单的午餐。食材是从附近市集买来的，并不复杂：意面、番茄、洋储还有一点本地香肠。江屿负责切洋葱，没几下就被呛得眼泪直流，狼狈地跑到窗边大口呼吸，逗得念薇笑弯了腰。她接过刀，动作熟练地将番茄去皮，江屿就靠在流理台边看着她，眼神温柔。
“可以啊，苏念薇，士别三日，刮目相看。”他调侃道，记得她以前在家最多只会煮个泡面。
“生存所迫嘛。”念薇头也不抬，嘴角却带着笑。异国他乡，学会喂饱自己是最基本的技能。她翻炒着锅里的食材，香气渐渐弥漫开的空间。江屿很自然地在一旁递调料，拿盘子，配合默契得仿佛他们已经这样一起生活了很久。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暖洋洋地洒在餐桌上。两人对坐着分享那盘卖相普通但味道不错的意面。安静地吃了几口，江屿像是随口提起，语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昨跟我妈视频，她又提起我爸……他虽然嘴上不，但私下跟老朋友喝酒时，没少炫耀他儿子在国外搞科眩”
念薇放慢了咀嚼的动作，抬眼看他。她知道，那个关于未来选择的心结，从未真正离开。
江屿用叉子无意识地卷着盘子里的面条，继续：“我好像……有点理解他了。不是认同他替我规划的路，是理解他那份‘遗憾’。”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就像我打篮球，是因为真的喜欢在场上奔跑、配合、得分的感觉。如果有一，我不能再那么打了，我肯定也会失落。我爸他……大概也是把他未能实现的某种热情，投射到了我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平静而深入地剖析父亲的行为，不再是单纯的困扰或抗拒。念薇静静地听着，心里为他这份成长感到欣慰。
“那你自己呢？”她轻声问，“抛开所有期望，就你江屿自己，现在对实验室的工作，到底是什么感觉？”
江屿抬起头，目光坦诚：“不讨厌，甚至解开难题时很有快福但要像热爱篮球那样……好像还差一点。”他笑了笑，带着点自嘲，“可能我骨子里，还是那个喜欢流汗，喜欢即时反馈，喜欢团队协作的笨蛋吧。”
“你不是笨蛋。”念薇立刻反驳，语气坚定，“能认清自己的感受，本身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她看着他，眼神清澈而充满信任，“而且，谁规定人生只能有一条路走到黑？你现在积累的科研经历、逻辑思维，无论将来做什么，都是宝贵的财富。重要的是，别被‘期望’困住，也别急着否定现在。”
她的话像一阵温和的风，吹散了他眉宇间最后一丝阴霾。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卸下了一个背负许久的重担。“嗯，”他点点头，眼神重新变得明亮而坚定，“我知道该怎么跟我爸谈了。不是对抗，是沟通。告诉他我的真实想法，也告诉他，他儿子的未来，不会让他失望。”
下午，他们去了城唯一的一家电影院，看一部几乎没有对白的艺术片。昏暗的光线下，屏幕上的光影变幻，故事情节缓慢流淌。念薇看得有些入神，忽然感觉肩头一沉。
是江屿睡着了。
他的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呼吸均匀绵长，额前的碎发柔软地垂落。长时间的飞孝紧凑的行程、以及内心深处卸下包袱后的松弛，让疲惫终于席卷了他。
念薇身体微微一僵，随即放松下来，调整了一下坐姿，让他靠得更舒服些。她侧过头，就能闻到他发间清爽的气息，能感受到他温热的体温透过衣物传来。电影里在演什么，她已经完全不知道了。整个世界的中心，仿佛就只剩下肩膀上这份沉甸甸的、全然信任的依赖。
她没有叫醒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时间流逝。心里涌动着一种复杂而柔软的情绪，有心疼，有温暖，还有一种被需要的、沉静的幸福福她能感觉到，那个在人前总是阳光开朗、仿佛无所不能的江屿，只有在她身边，才会露出这样毫无防备的、脆弱的一面。
电影散场，灯光亮起，江屿才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靠在念薇肩上，他瞬间清醒，有些不好意思地直起身，揉了揉眼睛：“我……我睡着了？你怎么不叫醒我？”
“看你睡得香。”念薇笑了笑，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肩膀。
江屿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和感动，低声：“谢谢。”
回民宿的路上，两人都显得有些沉默。离别的影子，已经开始悄然拉长。
晚上，他们并排坐在阁楼房间的地毯上，靠着床沿，分享着一副耳机，听着随机播放的音乐。窗外是异国清冷的夜空，稀疏的星子点缀其间。
“明下午的火车？”念薇轻声问，虽然早知道答案。
“嗯。”江屿应了一声，手臂绕过她的后背，将她轻轻揽住，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回去又要开始忙了。”她。
“是啊，”他叹了口气，下巴蹭了蹭她的发顶，“下次见面……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总会再见的。”念薇闭上眼，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和有力的心跳，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念，“我们不是好了吗？要在更高处相见。”
耳机里正好放到一首舒缓的民谣，歌手用沧桑的嗓音唱着关于离别和希望的诗句。他们没有再话，只是静静地依偎着，珍惜着这分别前最后的、完整的夜晚。
明日，他们又将奔赴各自的涯，回到没有彼此存在的日常里。但这一次分离，与上一次已然不同。心中那份因重逢而被重新充溢的能量，那份对彼此更深的懂得与支撑，以及共同规划过的、清晰的未来蓝图，都将成为他们继续前行最坚实的铠甲。
涯不远，只因心有所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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