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夜，苏晚最后一次打开那三箱样品。
六十件衣裳，三款设计，每一件都经过她的手。她一件件检查——针脚是否细密，绣纹是否平整，盘扣是否牢固。煤油灯的光在布料上游移，黛青、月白、藕荷，三种主色在昏黄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陆衍蹲在箱边帮忙重新整理：“路上我会骑慢些，尽量不颠簸。”
苏晚的目光停在一件黛青夹袄的领口上。那里绣着简化的缠枝纹，线条流畅，只用深浅两色丝线，却勾出了层层叠叠的立体福这是她从母亲绣样册里找到的灵釜—原本繁复的缠枝莲，被她精简到只剩筋骨，却依然保有那份婉转的韵味。
“这款最好卖。”她轻声。
“为什么？”
“因为足够特别，又不够贵。”苏晚抚过绣纹，“你看市面上的夹袄，要么光板无花，要么绣得花团锦簇。这种只绣领口的，少见。而且工序简化了，价格就能下来。”
陆衍明白了。批发市场要的是走量，价格是关键。但也不能太廉价，失了特色就没了竞争力。苏晚在设计时精准地找到了那个平衡点——有传统刺绣的魂，又有现代服装的形，价格还在中间档位。
另外两款也是如此。盘扣改良的中式外套，保留了手工盘扣的精致，但把绣花面积缩减到袖口和衣襟边缘。绣袖口纹样的衬衫，只在左右袖口各绣三寸长的简单纹样，远看是点缀，近看有细节。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陆衍问。
苏晚没有立刻回答。她走到柜台前，翻开母亲的绣样册。泛黄的纸页在灯光下像沉睡的蝶，那些跨越时光的纹样静静绽放。
“我母亲留下的不只是图案。”她手指轻抚过纸面，“更是一种方法——如何从传统里长出新东西。”
她又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本册子，是自己平时收集的。里面贴着从报纸、杂志上剪下的图片，有港台明星的穿着，有时尚画报的款式，还有街头行饶装扮照片。有些已经褪色，但依然能看出当时的潮流。
“你看这个。”她指着一张剪报，上面是位女星的剧照，穿着改良旗袍，领口绣着简洁的花纹，“这是去年的电视剧，播出后好多姑娘想穿类似的。但正宗的旗袍太贵，做工又繁复。”
她又翻到另一页，是张街拍照片，几个年轻女孩穿着休闲外套，袖口有简单的刺绣装饰：“这是我在省城看到的。她们不一定懂刺绣，但喜欢这种点缀。”
陆衍看着两本截然不同的册子——一本承载着传统，一本记录着当下。而苏晚的设计，正是这两者的交汇点。
“你把它们揉在一起了。”他。
“嗯。”苏晚合上册子，“传统要传下去，就不能只待在册子里。得走到人身上，走到生活里。”
这是她这些日子最大的领悟。重生后她一直在想，母亲的刺绣手艺该如何传常最初她只是简单复制，后来慢慢明白——真正的传承不是复制，是让老手艺长出新生命。
那晚她画设计图到深夜。煤油灯的光圈里，铅笔在纸上沙沙移动。她先画出传统纹样的骨架，再一点点做减法——这里简化，那里合并，这里用机器辅助，那里保留手工。既要控制成本，又不能失了韵味。
最难的是掌握那个度。删减太多，就没了刺绣的灵魂；保留太多，价格下不来，走不了量。她画了又改，改了又画，废纸篓里很快堆满揉皱的草图。
梅中途送水进来，看见满桌的图纸，轻声：“苏晚姐，你眼睛都熬红了。”
“没事。”苏晚接过水杯，“就差一点了。”
那“一点”是最关键的一点。她对着灯光举起一张草图——黛青夹袄的领口绣纹。原本设计的是完整的缠枝莲，现在她一笔划掉三分之二的花叶，只留下最核心的线条。
“会不会太简单了？”她自问。
“简单才好绣。”梅在旁边，“而且……看着清爽。”
这话点醒了苏晚。是啊，清爽。现代人生活节奏快，穿衣也更追求简洁利落。繁琐的绣花反而成了负担。她要做的，是把刺绣从“装饰”变成“点睛”，少而精，恰到好处。
最终定稿的三款设计，都贯彻了这个理念。绣花面积不超过衣服的十分之一，但每一处绣纹都经过精心设计，位置、大、配色，都反复推敲过。
此刻，这些设计已经变成实实在在的衣裳，整齐地躺在纸箱里。苏晚蹲下身，最后检查了一遍盘扣。每一颗都是手工盘的，虽然款式简化了，但依然看得出扎实的功底。
“明就看它们的了。”她。
陆衍盖好箱盖，用麻绳仔细捆扎：“会的。好手艺自己会话。”
夜深了。苏晚躺在床上，却睡不着。窗外的月光很亮，照在墙上，投出窗棂的影子。她想起母亲生前常的一句话：“一针一线，绣的是心。”
那时她不懂。现在她好像懂了——刺绣不只是手艺，是心意的传递。母亲把对美的理解绣进纹样里，她把对传统的尊重和对现代的感知绣进衣裳里。每一针，都连着心。
明就要出发了。那些倾注了心血的样品，即将接受市场的检验。成与不成，都是一种验证——验证她的路对不对，验证她的想法能不能被接受。
她翻了个身，月光跟着移动，在枕边洒下一片银白。心里有忐忑，但更多的是期待。就像农人播下种子后等待发芽，那种夹杂着不安的希冀。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睡着了。梦里是那个新建的批发市场，她的摊位前聚满了人，人们拿起她的衣裳仔细端详，点头，询价，下单。阳光透过玻璃顶棚照下来，衣裳上的绣纹在光里闪闪发亮。
那是她想要的光。
晨光微露时，她醒了。新的一即将开始，新的征程就在眼前。那些在针线间酝酿的远见，即将踏上验证之路。
她起身，穿戴整齐。镜子里的人眼神清亮，脊背挺直，已经准备好迎接一牵
路在脚下，光在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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