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纫机越柳树湾那，阴沉沉的。
三辆拖拉机开进村学操场，车上盖着灰帆布。村里人都来看热闹，孩子们追着跑，妇女们站在墙边议论。
苏晚从最后一辆车上跳下来，校服蹭了块油渍。她今特意请了假。
“心点！”她朝师傅喊，“按编号放东屋！”
陆衍拿着清单对货。十台二手蝴蝶牌缝纫机，两台锁边机，一张大裁床——都是赵姐帮忙找的，价钱便宜。
三婶领着几个妇女过来帮忙。机器很沉，四个人抬一台。
“晚晚，”三婶擦汗问，“这铁家伙咋用？我们只会手缝。”
“我教。”苏晚掀开帆布罩，黑色机身露出来，“比手缝快，但要练——脚踩踏板，手扶布，眼睛看针。”
春梅婶摸摸机身：“得不少钱吧？”
“二手的，一台两百。”苏晚，“等赚钱了换新的。”
陈叔站在后面盯着机器看。苏晚走过去：“陈叔，试试？”
“我哪会这个……”陈叔搓手。
“都不会，从头学。”
苏晚坐下，踩动踏板。缝纫机“哒哒哒”响起来，针头跳动，在布上走出笔直线。
妇女们惊叹：“这么快！”“线真直！”
苏晚起身：“三婶，您试试。”
三婶紧张地坐下，脚刚放踏板，机器“突”地猛冲，布扯歪了。她吓得跳起来。
“别怕，轻点踩。”
第二次好多了。线虽然歪，但走起来了。三婶盯着跳动的针，笑了：“我会了！”
一上午，大家轮流学。教室里“哒哒”声不停，人人脸上带笑。
中午吃饭时，三婶逢人就：“那机器神了！”春梅婶实在：“得多练才顺手。”
陈叔吃完饭，走到机器前仔细看。苏晚过来：“陈叔？”
“这针上下动，是靠曲轴带的。”陈叔指着机头，“跟我修的老座钟一个理。”
“您看得懂？”
“修表的懂点机械。”陈叔不好意思，“机器要是坏了，我能试试修。”
“太好了！”苏晚眼睛一亮，“以后机器维护就拜托您了。”
陈叔用力点头。
下午苏晚回学校上课。高三讲解析几何，她坐在教室里，脑子却在算账——设备钱、布料钱、工资……钱快见底了，定金下周才到。
下课铃响，班主任叫住她：“苏晚，最近上课总走神。”
“对不起老师。”
“我知道你忙厂里的事，”班主任推推眼镜，“但高考只剩几个月了。”
“我知道，”苏晚垂下眼，“我会平衡好。”
出校门时，更阴了。陆衍的摩托车停在老地方，脸色不太对。
“怎么了？”苏晚上车。
“你婶婶来了。”
苏晚心里一紧：“在哪儿？”
“村学。带着张磊。”陆衍发动摩托车，“我让人拦着，没让进车间。”
摩托车在黄土路上疾驰。风很大，苏晚的心沉沉的。
该来的，躲不掉。
村学门口围了好些人。
张翠兰站在最前面，叉着腰：“我侄女的厂，我不能看？你们敢拦我！”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褂子，头发乱糟糟的。张磊跟在她身后，低着头。
王电工挡在门前，身后站着三个男工。
“晚晚交代了，车间重地，闲人免进。”
“我是闲人？”张翠兰嗓门更大，“我是她亲婶婶！”
三婶从院里出来，脸一沉：“翠兰，你闹什么？”
“哟，王秀兰？”张翠兰斜眼看她，“给我侄女当狗腿子了？”
“你话干净点！”
“我怎么不干净了？”张翠兰往前一步，“我苏家的厂子，我来看看怎么了？”
正吵着，摩托车到了。
苏晚下车，走到门前，看着张翠兰。
“婶婶。”
张翠兰一愣，堆起笑：“晚晚啊，这些人不让我进去……”
“是我交代的。”苏晚打断她，“车间在装设备，不安全。您有事就在这儿。”
张翠兰笑容僵了：“我……我就来看看。磊磊没个正经事，你这儿要是缺人……”
“不缺，”苏晚声音清晰，“人招满了。”
“那……”张翠兰咬牙，“你总得表示表示吧？我是你亲婶婶，你开这么大厂子，不得给点好处费？”
人群里响起嘘声。
苏晚笑了：“好处费？婶婶，咱们已经断绝关系了。去年白纸黑字签的，您按的手印。”
张翠兰脸色一变：“那是你逼我的！”
“是不是逼的，大家心里有数。”苏晚看向张磊，“堂哥真想找工作，可以报名，通过了就能来。但要好好干，守规矩。”
张磊抬头，想什么，被张翠兰一把拽回去。
“你假惺惺！”张翠兰撕破脸，“这厂子用了我们老苏家的风水！你要是不给钱，我来闹！”
她往院里冲。王电工和男工拦住她。
“让开！”张翠兰尖叫乱抓。
陆衍上前，挡在苏晚前面。他没动手，就站着，眼神锋利。
张翠兰被看得发毛：“你、你想干啥？”
“这是合法工厂，”陆衍声音清楚，“你再闹，我们就报警。”
“报警？我怕你报警？我是她婶婶！”
“警察不管你是不是婶婶，只管你违不违法。”
张翠兰噎住了。她看看陆衍，看看人群，又看看苏晚。苏晚站着不动，眼神冰冷。
“好……好！”张翠兰往地上啐了一口，“苏晚，你有本事！咱们走着瞧！”
她拽着张磊走了，背影狼狈。
人群慢慢散了。三婶忧心忡忡：“晚晚，她会不会真来闹？”
“不会，”苏晚转身进院，“她没那个胆。”
进了车间，关上门，她靠在墙上，长长吐了口气。手心里全是汗。
陆衍进来：“没事吧？”
“没事，”苏晚摇头，“早料到了。”
她走到窗边，看着阴沉的。张翠兰不会罢休，她知道。今只是开始。
但她不能退。退了，那些等着她的婶子们，那些刚燃起的希望，就都完了。
“陆衍。”
“嗯？”
“明去县里，找赵姐要个律师电话。”苏晚转身，眼神坚定，“我要问问，这种骚扰该怎么应对。”
“好。”
“还有，”她走到缝纫机前，摸着冰凉机身，“明正式开工。赶在下场风雨前，把第一批货做出来。”
窗外，雨开始下了。
一滴，两滴，渐渐连成线。
苏晚看着雨，想起母亲笔记里的话：“要下雨，娘要嫁人，该来的总会来。我们能做的，就是提前备好伞。”
现在她的伞还不够大。
但她正一针一线地缝。
结结实实地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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