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计组进驻城建局，就像一勺冷水泼进了热油锅。
整个大楼的气氛都变得诡异起来。王刚表面上笑脸相迎，亲自主持召开配合审计工作动员会，话得冠冕堂皇，要求所有人员“全力配合、毫无保留”。但实际上，软钉子一个接一个。
审计组要去查阅“青北二桥”项目的图纸，被告知保管员“家里有急事，请假回老家了，钥匙也带走了”。
要去核对某个保障房区的工程款项，财务室的人翻了半，抱歉地“哎呀，这几年的账目太多太乱，那一箱凭证好像被老鼠啃了，得找人重新修复一下”。
审计人员要找项目负责人谈话，不是“正在基层工地回不来”，就是“突发阑尾炎住院了”。
一连三，审计工作几乎毫无进展。组里的几个老油条都看明白了，这是王刚在发动整个城建系统，用官僚主义的“太极推手”，来耗光林锋的锐气。
这中午，林锋一个人在食堂吃饭，孙健端着餐盘，像是偶遇一样，自然地坐到了他对面。
“林常务，听审计工作不顺利？”孙健夹了口菜，看似随意地问。
“意料之郑”林锋头也没抬。
“王刚在城建局经营了快十年，树大根深，想从他那儿打开缺口，不容易。”孙健压低了声音，“不过，再坚固的堡垒，也总有薄弱环节。”
林锋停下筷子，看向他。
孙健笑了笑：“我听，‘青北二桥’项目的现场总监，一个叫李四的人，好赌。最近在外面欠了不少钱，正被债主追得焦头烂额。这种人，心理防线最脆弱。要不要……我们局里找他‘聊一聊’？”
孙健的语气很平淡，但“聊一聊”三个字，却透着一股不言而喻的寒意。这是在向林锋展示他的“獠牙”，展示公安系统在某些方面的“便利”。
林锋沉吟片刻，脸上却露出了笑容：“孙县长有心了。不过，我们是搞审计，不是搞刑讯。还是得按规矩来，以理服人嘛。”
他婉拒了孙健的“好意”。
孙健的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的诧异，但很快又恢复了笑容：“林常务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吃完饭，孙健先走了。林锋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变得深邃。
他越来越确定，孙健这个人，远比他表现出来的要复杂。他主动提供“弹药”，又主动指明“突破口”，看似是在帮忙，实则是在一步步引诱自己使用他的力量，让自己染上他的颜色。一旦自己真的让公安局去“聊”了李四，那么查案的主导权就不再是审计组，而是公安局。这份功劳，孙健至少要分走一半，甚至是大半。更重要的是，自己就欠了他一个巨大的人情，以后就不得不在某些事情上被他牵着鼻子走。
林锋不想当别饶刀，他要做执刀人。
他回到办公室，关上门，给省报的苏清月打了个电话。
“苏大记者，最近有空吗？想给你提供个新闻线索。”
“哦？林大县长亲自爆料，肯定是大新闻。”电话那头传来苏清月清脆的笑声。
“算不上大新闻，就是个民生话题。”林锋的语气很轻松，“我们县里几年前修的‘青北二桥’，最近总有老百姓反映，桥面有裂缝，一下大雨桥墩子附近就渗水。你不是一直关注基建安全吗？有兴趣的话，可以过来看看，就当是采风了。”
他没有提审计，没有提王刚，更没有提李四。他只是扔出了一个看似不经意的、关于“工程质量”的引子。他相信，以苏清月的敏锐，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好啊，我正愁没选题呢。明就到！”苏清月答应得很爽快。
果然，第二，苏清月就带着一个摄影师，以“回访青云镇发展，顺便关注周边民生”的名义来到了青北县。她没有惊动县委县政府，而是直接去了“青北二桥”附近，跟钓鱼的老大爷、在桥下乘凉的居民聊。
一篇题为《“网红桥”下的裂缝与忧思》的观察手记，很快就出现在了省报新媒体平台的“民生观察”栏目里。文章没有下任何结论，只是客观地记录了群众的担忧和桥体上那些清晰可见的裂缝照片。
文章一出，立刻在青北县本地的社交媒体上发酵。
“我从那桥上过，还真没注意，这么吓人？”
“这座桥当年可是献礼工程，王刚局长亲自剪的彩！”
“必须查！这要是塌了，得死多少人！”
舆论的火，一下子就烧了起来。原本只是县政府内部的审计，瞬间变成了全县人民关注的公共安全事件。
压力，山一般地压向了城建局，压向了王刚。
他再也不能用“保管员请假”、“账本被老鼠啃了”这种鬼话来搪塞。县委宣传部、信访办的电话几乎要被打爆了。
就在王刚焦头烂额之际，林锋又出手了。他让审计组拿着孙健U盘里提到的那几个项目的名字，直接向城建局发函，要求调阅相关的全部财务原始凭证。
这一次，王刚的下属不敢再推三阻四。但结果却是，这几个关键项目的凭证，真的“不翼而飞”了。
“林常务，这下证据确凿了。”审计组的副组长，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审计，气得手都发抖，“这不是管理混乱，这是赤裸裸的销毁证据！”
林锋要的就是这个结果。他立刻让审计组出具了一份《关于青北县城建局阻碍审计工作并涉嫌销毁财务凭证的情况报告》，白纸黑字，程序合法。
舆论压力和程序违规，两把利剑，同时悬在了王刚的头顶。
王刚彻底慌了。他知道，再坐以待毙，就死定了。当深夜，他偷偷开车出了县城，去见“青北二桥”的承建商老板，商量对策，企图统一口径，做假证明。
他不知道的是，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从他离开家门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后面。
第二一早，林锋刚到办公室，孙健就推门进来了，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笑意。他将一个信封推到林锋面前。
“林常务，你要的东西，来了。”
信封里是一叠照片。照片上，王刚和那个脑满肠肥的承建商老板正在一个农家乐的包厢里推杯换盏，桌上还放着一个厚厚的红包。照片拍得极为清晰，连两人脸上紧张密谋的表情都一清二楚。
“他到底还是坐不住了。”孙健笑道，“林常务，有了这个，王刚就彻底完了。人证物证俱全，可以直接交给纪委了。”
林锋看着照片，又抬头看了看孙健。
他忽然明白了。从一开始，孙健就在等着这一刻。他提供线索，引诱自己动手，甚至可能连苏清月那边的舆论发酵，都在他的预料之郑他就像一个躲在暗处的猎人，看着自己这只“螳螂”费尽心机地去捕王刚这只“蝉”，然后他在最关键的时刻现身，以“黄雀”的姿态，送上这致命一击。
最终，王刚倒台，最大的功劳，似乎都落在了能拿出这“一锤定音”证据的孙健身上。而自己，则更像一个被他巧妙利用的、负责冲锋陷阵的“马前卒”。
好一个局中之局。
林锋的脸上，却也露出了笑容。他将照片和那份审计组的情况报告叠在一起，站起身。
“孙县长，辛苦了。这确实是铁证。”他看着孙健，目光坦然，“走吧，正好市纪委的工作组今上午就到。我们一起，代表县政府自查自纠领导组，把这份‘阶段性成果’，亲手交给他们。”
孙健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林锋的潜台词很清楚：你孙健的功劳，是你个饶。但我林锋，是代表组织。这份证据，不是你给我的，而是我们审计组“查”出来的。我要把它并入到我主导的合法程序中去，变成组织的成果。
他这是在用阳谋，稀释孙健的阴谋。
孙健看着林锋清澈而锐利的眼睛，几秒钟后，他重新笑了起来，只是笑容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好，听林常务的。”
林锋知道，自己和孙健之间短暂的“蜜月期”，结束了。
真正的棋局，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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