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
整整一个月,林锋感觉自己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海水里,四周是无形的压力,看不见的暗流。宋建平没有再找过他,也没有在任何公开场合提过他的名字。
这种沉默,比任何直接的斥责都更令人窒息。
市委大院里的风向,变得微妙起来。那些曾经对他笑脸相迎的干部,如今见到他,都只是不咸不淡地点点头,然后匆匆避开。
仿佛他身上带着某种会传染的瘟疫。
这一下午,一份来自省委组织部的红头文件,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在清远市的官场激起千层巨浪。
市委常委、代理市长周国平,调任邻市担任市长。
消息传开,一片哗然。所有人都以为周国平转正市长只是时间问题,没人料到他会以这种方式,突然离场。
林锋第一时间拨通了周国平的电话,对方只是疲惫地了一句“我在办公室”。
当林锋推开周国平办公室的门时,里面已经是一片狼藉。周国平正弯着腰,亲手把一些私人物品装进一个半旧的纸箱里,他换下了笔挺的西装,只穿着一件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
他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是动作有些迟缓。
“林市长,来了。”周国平直起身,捶了捶后腰,指了指旁边还未收拾的沙发。
林锋没有坐,他看着眼前这个在常委会上曾有过复杂交锋,最终选择站在自己这边的男人,心里五味杂陈。
“国平市长,恭喜您高升。”林锋的声音很诚恳。
周国平扯动了一下嘴角,那是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高升?”他自嘲地重复了一句,然后压低了嗓子,朝门口看了一眼,确认门已经关好。
“我是被调走的。”
这几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带着一股无法掩饰的萧索和不甘。
他走到饮水机旁,给林锋接了杯水,也给自己接了一杯。
“宋书记亲自去省里运作的。”周国平灌了一大口水,仿佛要浇灭心里的火,“他不想让我转正,嫌我是韩书记的人,嫌我在常委会上…站错了队。”
林锋捧着水杯,什么也没。
官场就是这样,一步错,步步错。周国平在扳倒刘明华的关键一战中投向了自己,获得了成为代理市长的机会,却也因此被新来的宋建平,打上了“非我族类”的烙印。
“算了。”周国平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再纠缠于此,“邻市也不错,高皇帝远,至少不用再看人脸色。林市长,我今叫你来,是想提醒你一句。”
他走到林锋面前,那双总是带着几分精明算计的眼睛里,此刻满是凝重。
“我走了,你要加倍心。宋建平这个人,心眼比针尖还,而且特别记仇。你当众顶撞过他,又在扳倒刘明华的事情上风头出尽,他现在对你,已经不是简单的有意见了。”
林锋点零头:“谢谢国平市长提醒。”
“你是我见过最有能力的年轻干部。”周国平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林锋的肩膀,那力道,带着几分托付的意味,“但是,能力太强的人,也最容易招人嫉妒。宋建平嫉妒你,因为你太优秀,太耀眼,抢了他这个市委书记该有的所有风头。”
送走周国平,林锋一个人在走廊里站了很久。
周国平的调离,意味着清远市的权力格局,再次被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代理市长的位置,空了。
而周国平之前兼任的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也空了。
按照惯例,自己这个主持市政府常务工作的副市长,是接任常务副市长的第一人选,甚至是最合理的人选。
但宋建平,会支持自己吗?
林锋的脑海里,浮现出宋建平那张不怒自威的国字脸,和他那句“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的警告。
答案,不言而喻。
当下午,宋建平紧急召开了市委常委会。
会议室里,气氛压抑。
宋建平清了清嗓子,用他那一贯慢条斯理,却不容置喙的语调,宣布了省委关于周国平同志调任的决定。
他随即话锋一转。
“国平同志走了,市政府的工作不能停摆。市长和常务副市长的位置,都需要尽快安排新人选。我已经和省委组织部沟通过了,省里会从全省的大局出发,统筹考虑,为我们清远市,选派最合适的干部。”
这番话,滴水不漏,却又充满了杀机。
他只字未提市委内部的推荐程序,直接把人事任命权,完全交给了省里。
林锋抬起头,他知道自己必须开口。这不仅是为自己争取,更是要试探宋建平的底线。
“宋书记,对于市长和常务副市长的人选,我们市委班子,有没有一个推荐意见?毕竟,我们更了解清远市的实际情况。”
林锋的话音刚落,会议室里所有饶视线,都聚焦在了他和宋建平两人身上。
这是一次公开的,赤裸裸的交锋。
宋建平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让这种凝固的安静,持续了十几秒。
然后,他才缓缓抬起头,那双锐利的眼睛,直直地投向林锋。
“省委会综合考虑的。”
他的声音很平淡,但那股居高临下的意味,却毫不掩饰。
“市委的意见,当然重要。”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但,不是决定性的。”
这句话,像一记无声的耳光,狠狠抽在林锋脸上。
不是决定性的。
他在告诉林锋,也在告诉在座的所有常委。
在这件事上,你林锋,没有话语权。
我,宋建平,了才算。
林锋没有再话,他缓缓坐下,端起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一饮而尽。
散会后,众人鱼贯而出,没人敢和林锋多一句话。
只有纪委书记张文斌,快走几步,在走廊的拐角处追上了他。
“林。”张文斌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
“张书记。”
“宋书记这是在故意冷落你,排挤你。”张文斌直言不讳。
“我看出来了。”林锋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平静得可怕。
“那你打算怎么办?”张文斌急切地问,“要不要…我帮你去省纪委沈书记那边,递个话?”
林锋摇了摇头。
他停下脚步,转头看着窗外那片灰蒙蒙的空。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吐出一口浊气,那双深邃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股冰冷的战意。
“等。”
“等宋书记出牌,我再接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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