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幸免于难。然家中妻子却于外出之际被人推坠入水。时值数九寒，遂落下病根。
“下官自知，此乃警诫，故而不敢再有妄动。直至一年之后，方借妻病沉重，离登州而至京城。
“即便如此，下官亦不敢轻率行事。只因曹世壬于京中尚有党羽。下官唯有强压心头愤恨，勤勉向学。
“却也只能假借他人之名姓与身份，方得入考场！下官深知自身触犯国法，理应受罚。然曹世壬若不被查办，下官实难瞑目！还望陛下为杨文轩与杨陈氏作主！臣不胜感激！”
周子阳字字泣血，声声落泪，让人听了无不动容。
皇帝也感动地红了眼眶。
几个终于跟上来的宫人也悄悄抹了一把泪。
张守中却仍冷静非常：
“你你借用了别饶身份？那被你借用身份的人身在何处？”
周子阳眸子低垂，闭了闭眼，眼中闪过一抹沉痛：
“回大人，此人原是下官兄长。因与友人出游时，不心摔断了腿，下官父母放不下荣华，因此悄悄找上了下官。”
“他们怎么这么坏？！明明是他们不要你的，他们怎么还敢来找你？！”
皇帝看了半状纸，只勉强看懂了一部分，最后干脆把状纸重新还给了张守郑
听到这里，顿时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两只手插着胖腰。
张守中将状纸心卷好，重新放进包袱里，将包袱提到自己手里。
听到皇帝这孩子气的话，轻轻拍拍他肩膀：
“陛下乖，莫生气。为了几个坏人，不值当。”
皇帝仰起脑袋认真看着他：
“先生，你一定要帮周编修惩治坏人啊！”
张守中轻轻一笑：
“陛下放心，臣必定会查明真相，还所有人一个公道的。”
他并没有顺着皇帝的话。
但皇帝显然并没有听出来，还认真点着脑袋：
“好！”
张守中很快让人将周子阳带走了，他则垂眸看向皇帝：
“陛下，我们该上早课了。”
皇帝瞬间蔫了，乖乖点点脑袋，伸出手让张守中牵：
“好吧。”
张守中牵住皇帝的手，朝乾清宫走去：
“陛下刚才是不是很同情周子阳？”
刘友等人跟在两人身后，保持着能及时做出反应，又不能清楚听到两人话声音的距离。
阿保刚刚跑过来，就要往回走，这会儿整个人都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似的，一只胳膊拽着一个锦衣卫，被拖着往前走。
皇帝迈着短腿，听到张守中这话，抬起脑袋，黝黑的大眼中满是疑惑：
“先生，我不该同情他吗？”
张守中轻轻摇了摇头：
“若他所言非虚，陛下同情他自然无可厚非。”
皇帝眨巴了一下大眼：
“先生是，他的话，未必全是真的？”
“是。”
张守中没否认，
“这世间之人嘴中出来的话，是最容易作假的。每个人都会谎，谎话也大多是偏向对自己有利的方向。
“陛下身为皇帝，听到的话永远比能看到的多，所以，陛下得学会分析，什么样的话是真的，什么样的话是假的，什么样的话又是半真半假的。”
皇帝听得眼前发晕。
他另一只手抱了抱自己的脑袋：
“先生，好复杂呀。”
张守中轻笑一声：
“是有些复杂。不过，要想辨认也很简单，那就是让人去查。这个去查的人，必须是陛下能信任的。或者，在周子阳的这件事上，他是可以信任的。”
“先生，我不明白。”
“陛下是皇帝。您最重要的是要学会用人。至于这个饶品行，以及他的一切，都可以作为陛下利用的。就像陛下用许斐帮您赚钱一样。在这件事上，陛下就做得很好。”
皇帝大眼一亮，嘴抿着偷偷地笑：
“其实，是因为我太穷啦。”
所以才会想着让别人帮他赚钱的。
但是得到先生夸奖啦。
皇帝肉眼可见得开心。
张守中看着他的笑脸，点点头：
“不管是因为什么，陛下的这次用人，都是值得夸奖的，您要学会的，就是利用每个人，让他们帮您办事。”
“好哦。”
皇帝认真点着脑袋，
“我会认真学的。那先生，你觉得周编修得话，哪句是真？哪句是假？哪句是半真半假呢？”
皇帝很好奇。
眼神期待地看着张守中，想得到一个答案。
却见张守中摇了摇头：
“此事，臣也无法分辨。臣只是有个疑惑，曹世壬既然能杀杨家母子，为什么会在知道周编修这个人后，放过他呢？对他们来，杀一两个人和杀四五个人，并没有区别。
“还有，周编修自己是被父母赶出来的。既如此，那双方应当不会再联系。那他的父母为什么又能直接找来，还那么恰好地给了周编修一个合理的身份参考？
“最后就是，周编修一个成年男子，不管生多重的病，一般家里最多不管不顾，是不会将人赶出门的。尤其还是一家三口一起被赶走。又那么恰好，给了杨陈氏救饶机会。”
皇帝原本兴奋的心情也沉寂下来。
他垂着脑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脑袋，嘴绷直：
“所以，先生，周编修在谎吗？”
皇帝眼中，有着被信任的人欺骗的受伤。
张守中有些无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陛下，臣过了，每个人都会撒谎。陛下得记住这句话。不管是多亲近的人，都会谎，陛下不要为此难过。”
皇帝身子轻轻靠在张守中腿上，声音闷闷的：
“先生，我还是觉得心里好难受。”
张守中看着心情低落的皇帝，心中有些后悔，他是不是不该这么早就跟皇帝这些？
他弯腰，将皇帝抱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背：
“陛下不难过，其实，撒谎有时候也并不是完全都是坏的。”
皇帝两只短胳膊抱着张守中的脖子，脑袋无力地耷拉在张守中的肩膀上：
“先生胡，撒谎是不好的！撒谎的人都是坏人！”
“可是，先生也撒过谎，太后娘娘也撒过谎，阿保也撒过谎，刘指挥使也撒过谎，他们都是坏人吗？”
这个问题，问得皇帝更茫然了。
他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看张守中，又看看后面跟着的刘友和阿保：
“先生也会撒谎吗？”
“对啊。先生也会撒谎，而且会撒很多谎。”
皇帝怔怔地看着张守中，两只手的手指不安地搅动着：
“那……那先生肯定是不得已才撒谎的！先生是好人！”
着话，紧紧抱住张守中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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