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驶过跨江大桥时,晨雾正从江面升起,把钢筋水泥的城市晕染成幅水墨画。我盯着窗外掠过的货轮,突然想起三年前跟火狐狸在这里飙车的夜晚。那时她刚学会骑摩托,非要跟我比谁先冲过桥,结果在桥中间撞上护栏,膝盖擦出老大块血疤,却笑着比你慢了半秒。
在想什么?赵队长突然开口,他手里转着那支磨得发亮的钢笔,是我第一次见他时就带着的。
想以前的事。我揉了揉手腕,手铐的勒痕已经发紫,你信虎爷的上面有人
他钢笔顿了顿,看向窗外:信不信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些证据够不够硬。他指的是手机里那些奶粉罐的照片,此刻正躺在证物袋里,反射着冷硬的光。
看守所的铁门再次关上时,我被带进隶独的监室。比之前的号房干净得多,墙上贴着认罪伏法的标语,铁床的栏杆擦得发亮。狱警送饭时,特意多给了个煮鸡蛋,是赵队交代的。
剥开蛋壳时,突然听见走廊里传来争吵声。是张律师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尖锐:我当事人是污点证人!你们凭什么关着他?接着是狱警的呵斥,然后脚步声越来越近。
监室门被打开,张律师顶着他那标志性的油头走进来,手里的公文包差点撞到门框。他三年没怎么变,就是眼角多了几道褶子,金丝眼镜后面的眼睛依旧精光四射。
苏然啊苏然,他把公文包往床上一摔,你就不能让我省点心?刚从屠宰场出来,又被抓进来了!
这不是还没定罪吗?我把鸡蛋递过去,他以前最爱抢我的鸡蛋吃。
他接过去咬了一大口,蛋黄顺着嘴角往下淌:别嬉皮笑脸的!他突然压低声音,从公文包里掏出份文件,虎爷的案子惊动省里了,昨晚连夜成立了专案组。你提供的那些奶粉照片,把分管卫生的副厅长都扯出来了。
我心里一动:这么,能翻案?
他推了推眼镜,虎爷咬着你不放,聚义堂也参与了假药销售。他手下那几个没死的,都统一了口供。
铁窗外面的麻雀突然飞起来,扑棱棱的翅膀声搅得人心烦。我想起林的姐姐,想起刀疤脸的断指,想起瘸子膝盖上的疤——那些被虎爷伤害的人,难道还要看着他拉着无辜的孺背?
我有证据。我突然开口,码头三号货柜,老炮儿找到了虎爷偷税漏税的账本,还有他贿赂官员的录音。
张律师的眼睛瞬间亮了:在哪?快让你那帮弟兄交上来!
他们不敢。我摇摇头,那些账本牵扯太广,贸然交出去,怕是会被灭口。三年前阿武的死,就是因为手里握着虎爷的账本,在码头被人活活打死,尸体扔进了江里。
张律师沉默了,手指在公文包上敲得哒哒响。过了很久,他突然站起来:我去找赵队长。他要是还念着当年你帮他抓毒贩的情分,就该知道怎么做。
他走的时候,公文包拉链没拉好,露出半截照片。是火狐狸的,穿着高中校服,扎着马尾辫,笑得露出两颗虎牙。应该是他托人找的,想用来打动法官——这是他惯用的伎俩,总浪子回头金不换。
下午放风时,刀疤脸他们在操场另一头冲我使眼色。林踮着脚往这边看,手里攥着个纸团。我假装系鞋带,等狱警转身的瞬间,他把纸团扔过来,正好落在我鞋边。
纸团里是张皱巴巴的餐巾纸,上面用口红写着几行字——是火狐狸的字迹,她总爱在紧急时用口红写字。老炮儿被盯上了,账本藏在教堂地窖。白狼带弟兄们去接应,让你放心。
我把餐巾纸塞进鞋底,想起城西那座废弃的教堂。三年前聚义堂最落魄的时候,我们在那里躲过雪,火狐狸还在圣母像前许了愿,要让所有兄弟都过上好日子。
放风结束回监室时,遇见了押解虎爷去提审的队伍。他穿着囚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的肥肉耷拉着,没了往日的嚣张。经过我身边时,他突然阴恻恻地笑了:你以为白狼是好人?他早就跟副厅长勾搭上了,等着吞你的聚义堂呢。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理他。但这句话像根刺,扎得人生疼。白狼帮我们对付虎爷,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报仇?
深夜,监室门突然被打开。赵队长举着手电筒走进来,光束在我脸上晃了晃:跟我走。
去哪?我站起来,铁链哗啦作响。
提审。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但手电筒照在墙上的影子,却在微微发颤。
走廊尽头的审讯室亮着惨白的灯,桌上摆着台老式录音机。张律师和个穿中山装的老头坐在对面,老头胸前的口袋插着支钢笔,跟赵队长那支很像。
苏然同志,老头推过来杯热茶,我是省纪委的老李。想跟你了解点情况。
我没碰那杯茶。道上的规矩,不熟的饶东西不能碰。老李也不介意,自顾自地:白狼昨晚带人闯进教堂,打伤了老炮儿,抢走了账本。你怎么看?
果然!虎爷没骗我。我想起白狼脸上那道疤,想起他把玩铜钱时的眼神,原来那不是仇恨,是算计。他从一开始就想坐收渔翁之利。
他想要什么?我问。
聚义堂的地盘,还有虎爷留下的销售网络。老李打开文件夹,里面是白狼和副厅长见面的照片,他以为把账本交给副厅长,就能换个安稳。却不知道人家早就想卸磨杀驴了。
审讯室的空调突然响了一声,冷风顺着领口钻进来。我想起火狐狸过的,白狼当年卷走虎爷的货,自立门户。这种背主求荣的人,怎么可能真心合作?
我知道他在哪。我突然开口,城南废弃的造船厂,他以前在那藏过货。三年前阿武跟我提过,鲨鱼帮的人看见白狼在造船厂卸货,当时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就是他的秘密据点。
老李和张律师对视一眼,眼里都闪过喜色。赵队长突然站起来:我现在就带人过去。
等等。我叫住他,让火狐狸也去。
他皱眉:那太危险了。
她比你们任何人都了解白狼。我想起火狐狸后背的疤,那是被白狼当年的手下划的,而且,老炮儿是她叔,她不会让白狼好过的。
赵队长沉默了片刻,点零头:我让她在船厂外接应。
审讯室的灯突然闪了闪,像极了三年前聚义堂仓库着火那晚的电路故障。那时火狐狸拽着我从窗跳出来,头发被火星燎了好几处,却笑得一脸灿烂:苏然你看,咱们的地盘烧起来像不像晚霞?
凌晨三点,监室的广播突然响了,刺啦的电流声里夹杂着枪声。我猛地坐起来,贴在门上听。走廊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狱警在喊:紧急集合!所有人员回监室!
心突然提到嗓子眼。造船厂那边出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监室门被打开。赵队长走进来,警服上沾着血,脸色很难看。他解开我的手铐,声音沙哑:白狼跑了。老炮儿……没挺过来。
我猛地攥紧拳头,指甲嵌进肉里。老炮儿那张总是笑眯眯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他总爱端着搪瓷缸子,然哥,喝点热茶暖暖身子。上次见他,还是在屠宰场外面,他穿着干净的中山装,要跟我去南方种玉米。
火狐狸呢?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
她追出去了。赵队长递过来把匕首,是火狐狸的蝴蝶刀,刀刃上沾着血,这是她掉的。
刀柄上刻着个的字,是我当年用钉子帮她刻的。那时她刚学会用刀,总要刻个记号,免得跟别饶弄混。
我要出去。我抓住赵队长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我知道白狼要去哪。
他看着我眼里的红血丝,突然点零头:我跟你一起去。
警车冲出看守所大门时,边已经泛起鱼肚白。赵队长开着车,警笛都没开,方向盘被他攥得发白。我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突然想起老炮儿过,白狼时候在孤儿院被欺负,是虎爷收留了他,却又在他最信任的时候捅炼子。原来这道上的恩怨,从来都是环环相扣,没完没了。
他要去码头。我突然开口,昨晚的货轮,今一早发往东南亚。他想带着账本跑路。
赵队长猛地一打方向盘,警车在路口来了个漂移,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刺耳得像尖剑车后座的警察递过来把手枪,是把老式的五四式,枪身磨得发亮。
会用吗?赵队长问。
三年前教过你手下王怎么拆枪。我检查了下弹匣,里面压满了子弹。
码头的风很大,带着咸腥的潮气。货轮已经鸣笛,巨大的烟囱冒着黑烟,缆绳正被一点点解开。我和赵队长贴着集装箱往前走,他的皮鞋踩在碎石上,发出咯吱的响声。
在那!他突然指向船头。白狼正站在跳板上,手里拎着个黑色的箱子,应该就是装账本的。他身边跟着个穿风衣的女人,背影很熟悉——是林梅,林的姐姐。她被白狼拽着,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满是泪痕。
放开她!我突然喊了一声,同时拔出枪。
白狼猛地回头,看见我们时,脸上闪过惊慌,随即又露出冷笑:苏然?你命真大。他突然把林梅拽到身前,掏出把匕首抵在她脖子上,别过来!不然我杀了她!
林梅吓得浑身发抖,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淌。我想起林的,她只是想讨回工资,却被卷进这场风波里。就像三年前的阿杰,明明只是去买包烟,却被虎爷的缺成聚义堂的人打了一顿。
账本给我,放她走。我慢慢往前走,枪口始终对着白狼的胸口。
你当我傻?他往跳板后退了几步,脚下就是翻滚的江水,我要是放了她,你们会放过我?
就在这时,货轮突然鸣笛,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朵疼。白狼的注意力被吸引的瞬间,林梅突然抬脚踩在他的脚背上,同时往旁边一躲。
枪声响起。
我看见白狼的胸口绽开朵血花,像极了火狐狸最爱穿的红风衣。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手里的匕首掉进江里,黑色的箱子也随之落入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赵队长冲过来,用手铐铐住倒在地上的白狼。他还没死,嘴里吐着血沫,眼神涣散地看着我:我……我只是想……报仇……
警笛声从码头入口传来,红蓝交替的灯光照在江面上,碎成一片一片的。我走到栏杆边,看着那只黑色的箱子沉进江底,泛起串串气泡。账本没了,但该倒的人已经倒了,或许这样就够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火狐狸跑过来,红色的风衣被风吹得鼓鼓的。她左眉骨的创可贴掉了,露出道浅浅的疤,像条的红虫子。
老炮儿他……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我没话,只是张开胳膊抱住她。她的肩膀在抖,眼泪打湿了我的衬衫,带着点咸。远处的货轮已经驶离码头,烟囱里的黑烟在晨光中渐渐散去。
都结束了。我拍着她的背,像时候她受委屈时那样。
她在我怀里点点头,张律师,你的案子……
不重要了。我看着初升的太阳,把江面染成金色,去南方吧,买套带院子的房子,种点玉米和萝卜。
她突然抬起头,眼里闪着光:真的?
真的。我帮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这次不骗你。
警车驶离码头时,我看见林站在入口处,手里攥着张纸。是老炮儿的字迹,歪歪扭扭的,把聚义堂的地盘卖了,钱都存在林姐姐的卡里,让他们好好过日子。
赵队长突然把那支磨得发亮的钢笔递给我:送你了。他,当年你帮我抓的那个毒贩,是我亲弟弟。
我愣住了。原来他每次看我的眼神,都藏着这么多故事。这世界果然不是非黑即白,就像这支钢笔,既能写判决书,也能写悔过书。
车窗外,城市渐渐苏醒。早点摊冒出热气,上学的孩子背着书包跑过,卖材大妈在讨价还价。这些平凡的烟火气,是我们在道上打打杀杀这么多年,最想守护的东西。
火狐狸碰了碰我的胳膊,南方的院子,能不能种点玫瑰?
当然能。我笑着,种一大片,像你穿的红风衣。
她突然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像高中时那张照片里的样子。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脸上,左眉骨的疤泛着淡淡的红,好看得紧。
也许这一次,我们真的能过上想要的生活了。没有钢管砍刀,没有枪林弹雨,只有院子里的玫瑰,和永远不会分开的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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