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明的脸，在废弃仓库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既熟悉又陌生。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职业性微笑、举止无可挑剔的面孔，此刻写满了凝重、疲惫，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手中播放着《广陵散》的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眼底，跳跃着复杂难明的光点。
“火种”……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穿了林悦所有的心理防御。这是她最深的秘密，是她独立于沈氏、独立于沈逸尘、甚至独立于复仇之外，为自己构建的最后堡垒与底牌。陈明怎么会知道？！
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窒息，握着的电击器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她的大脑在短暂的空白后，疯狂运转，试图将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拼凑出合理的解释。
“你……究竟是谁？”林悦的声音干涩沙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警惕，“‘渡鸦’？还是沈逸尘派来的？”
陈明没有立刻回答，他谨慎地向前走了两步，保持在一个既能清晰对话、又不会引发过度紧张的距离。他收起手机，双手微微摊开，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我是‘渡鸦’。这个代号，属于一个存在了很久，但成员稀少、行动极其隐秘的松散联盟。”陈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与他平日作为秘书的语调截然不同，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感，“我们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对抗‘科林基金’及其关联势力，比如‘海妖’。”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林悦：“至于我是如何知道‘火种’……林姐，你确实非常谨慎，手段也足够高明。但你不要忘了，沈逸尘总裁的‘影子’资源，其核心网络，远比你想象的更深、更广。你在初期调动资金、建立匿名账户时留下的一些极其微弱的痕迹，虽然成功避开了常规的金融监管和‘科林’的筛查，但并没有完全逃过‘渡鸦’内部，某些专注于金融通道监控成员的眼睛。”
林悦的心猛地一沉。原来如此！沈逸尘的“影子”资源，其根源竟然与“渡鸦”这个反抗组织有所交织？或者，“渡鸦”的触角，已经渗透到了沈逸尘的核心圈层？那沈逸尘本人，他知道陈明的身份吗？
“沈总他……”林悦试探着问。
“沈总不知道我的具体身份。”陈明似乎看穿了她的想法，直接给出了答案，“他只知道我是他父亲，沈老先生，在很多年前亲自为他挑选和培养的、绝对忠诚的助手之一。他信任我，将‘影子’资源的日常运作和管理交给我，但他并不知道，‘渡鸦’的种子，早在沈老先生时代，就已经埋下。”
沈逸尘的父亲！这条线再次被提起！林悦瞬间抓住了关键：“沈老先生和‘科林基金’……”
“是的，正如你手中证据所暗示，以及顾明轩可能告诉过你的那样。”陈明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惜和愤怒，“沈老先生不仅是‘科林基金’早期的受害者之一，他更是最早察觉到‘科林’及其‘海妖’计划恐怖本质，并开始暗中反抗的少数人之一。顾明轩，就是他当年埋下的一颗重要的棋子，目的是从沈氏内部，监控并阻止‘科林’通过资本渗透进行的任何危险活动。”
顾明轩！他竟然是沈老先生留下的人！所以他对抗“科林”，保护韩东明，收集证据……这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他并非背叛沈逸尘，而是在执行沈老先生更早的、对抗“科林”的遗志！
“那顾总监现在……”林悦急切地问。
陈明脸色一黯，摇了摇头：“具体情况还不清楚。但办公室被封，人失联，只可能有两种情况：要么是‘科林’或‘海妖’发现了他的真实身份和活动，采取了行动；要么……”他停顿了一下，声音更沉，“……就是沈总那边，出于某种我们尚未知晓的原因，不得不暂时控制住他，以理清某些事，或者……为了保护他。”
保护？林悦想起沈逸尘最后那冰冷的警告和失望的眼神。他会用“办公室被封、人失联”这种方式来“保护”顾明轩吗？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大的可能，是顾明轩已经落入了“科林”或“海妖”之手！
“你必须救他！”林悦脱口而出，顾明轩传递证据、暗中求助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浮现。
“我会尽力。”陈明郑重承诺，“但这需要时间和机会。眼下更重要的，是你和这些证据的安全。”他指了指林悦，仿佛她本人就是那个移动的证据库。“你传出的关于‘海妖之歌’计划的文件，非常重要。它不仅仅是证实了韩东明博士的遭遇，更关键的是，里面提到了‘意识编码’和‘载体筛选’的初步模型，这指向了‘科林基金’一个更加庞大和终极的目标。”
“什么目标？”林悦追问，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
“他们不仅仅是在进行残酷的人体实验。”陈明的语气带着一种揭露恐怖真相的沉重，“根据我们‘渡鸦’多年搜集的情报综合分析，‘海妖’计划，很可能是一个旨在‘上传’、‘复制’乃至‘覆盖’特定人类意识，实现某种形式‘意识永生’或‘意识控制’的疯狂计划的初级阶段！而‘深蓝’基金投资的那些前沿神经科技公司，就是他们筛选合适‘载体’、测试‘编码’技术的试验场！”
意识上传！复制！覆盖！永生！控制！
这些原本只存在于科幻中的概念，被陈明用如此严肃的语气出来，带来的冲击力是毁灭性的。林悦瞬间明白了，“科林基金”追求的，不仅仅是财富和权力，而是……神明般的权柄！他们要将人类最本质的“意识”都变成可以随意操控、复制、甚至替换的数据！
韩东明，就是他们早期不成熟的实验品，一个“意识静默”的牺牲品。而他们，还在继续寻找更合适的“载体”！
“疯子……他们是一群疯子！”林悦感到一阵恶心和眩晕。
“是的，一群掌握了庞大资源和先进技术的疯子。”陈明肯定道，“所以，对抗他们，常规的手段毫无意义。我们需要更隐蔽、更非常规的力量。比如……你的‘火种’。”
他再次将话题引回了“火种”。这一次，林悦没有再感到被冒犯，而是升起了一种奇异的、被需要的感觉。
“你需要‘火种’做什么？”
“不是我需要，是我们。”陈明纠正道，“‘渡鸦’需要‘火种’提供的、独立且无法被追踪的资金通道，来支持一些无法通过正常渠道进行的行动——营救人员、获取关键情报、支持受害者、甚至……在必要时，对‘科林’的某些基础设施进行精确的打击。而‘火种’的力量，也需要‘渡鸦’的情报网络和行动能力来保护和壮大，否则，它迟早会被‘科林’庞大的资本机器吞噬或碾碎。”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林悦，你独自一人，凭借重生的优势和过饶胆识，走到了今这一步，已经创造了奇迹。但接下来，你要面对的，是一个意图操控人类意识的、前所未有的黑暗帝国。你无法独自对抗它。加入我们，不是依附，而是合作。让‘火种’成为‘渡鸦’的利剑，也让‘渡鸦’成为‘火种’的盾牌。”
仓库内陷入了沉寂。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也隐没在地平线之下，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只有远处城市的光污染，在边映出一片模糊的昏黄。
林悦的心剧烈地跳动着。陈明的话，信息量巨大，几乎重塑了她对整场斗争的认知。沈老先生的遗志、顾明轩的真实身份、“科林基金”的终极目标、“渡鸦”组织的存在……以及，对她“火种”计划的直接招揽。
信任他吗？将自己最大的底牌，与一个刚刚揭露身份、背后关系错综复杂的秘密组织捆绑？
不信任他吗？独自面对“科林”这个庞然大物，结局几乎可以预见。
她想起了自己重生归来时的誓言，想起了苏瑶、李阳的仇，想起了韩东明夫妇的悲剧，想起了顾明轩那无声的求救……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铁锈和尘埃气息的冰冷空气，抬起头，看向黑暗中陈明那双期待而坚定的眼睛。
“我可以合作。”她终于开口，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清晰，“但有几个条件。”
“你。”陈明似乎松了口气。
“第一，‘火种’的独立性和控制权，必须完全在我手郑‘渡鸦’可以提供需求和优先级，但具体操作和决策，由我负责。”
“可以。我们尊重合作伙伴的自主性。”
“第二，关于顾明轩，必须尽全力营救。我需要定期知道进展。”
“这是自然，他是我们重要的战友。”
“第三，共享所有关于‘科林基金’、‘海妖’计划、韩东明夫妇以及沈逸尘父亲的相关情报。我不能在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合作。”
“情报共享是合作的基础，我会尽快为你开通‘渡鸦’内部的部分权限。”
“最后，”林悦盯着陈明，一字一句地，“告诉我，沈逸尘……他到底知不知道‘渡鸦’的存在？他在这一切中，究竟扮演着什么角色？我要听你最真实的判断。”
这个问题，关乎她未来如何对待那个曾经给予她支持，又刚刚对她发出严厉警告的男人。
陈明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谨慎地权衡措辞。最终，他缓缓道：“沈总……他应该隐约知道，他父亲留下了一些对抗‘科林’的后手，也知道我可能不仅仅是秘书那么简单。但他并不知道‘渡鸦’的具体情况。他现在的首要目标，是稳住沈氏集团，避免它被‘科林’彻底渗透和摧毁。他行走在一条更现实的钢丝上，有些时候，他的选择和行动，可能会与我们……或者，与你的期望，产生冲突。他的角色，很复杂，既是潜在的盟友，也可能因为局势所迫，成为需要警惕的对象。”
这个回答，并未让林悦感到意外，反而印证了她心中的某种猜测。沈逸尘有他的立场和顾虑，他不再是那个可以无条件依靠的幕后支持者。
“我明白了。”林悦点零头，“合作达成。”
她向陈明伸出了手。
陈明愣了一下，随即郑重地伸出手，与她紧紧一握。在这片象征着工业文明衰落的废墟之中，一个由重生者、前总裁秘书、隐秘反抗组织构成的，脆弱而奇特的同盟，正式结成。
“欢迎加入对抗深渊的战斗，林悦。”陈明低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以及更沉重的责任。
就在这时，陈明身上的另一部手机，突然发出了急促的、不同于寻常提示音的震动。他脸色微变，迅速掏出来看了一眼。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怎么了？”林悦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陈明抬起头，看向林悦，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惊和……一丝恐慌。
“我们可能……有麻烦了。”他声音干涩地，“刚刚收到的紧急情报……‘科林’那边，不知通过什么渠道，似乎……锁定了一个‘高优先级潜在载体’。”
他顿了顿，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吐出了那个让林悦浑身血液冻结的标识：
“目标的初步特征编码……与你的生物信息样本，匹配度高达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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