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金陵城,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袖瑶台的暖阁里,炭火烧得正旺,单贻儿临窗而坐,指尖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是一曲《梅花三弄》。窗外雪花纷飞,衬得她一身淡青衣裙越发清冷。
“姑娘,芙蓉姑娘那边传来话,是身子不适,今晚赵尚书府的宴席去不了了。”惠兰捧着新沏的茶进来,低声禀报。
单贻儿指尖一顿,琴音戛然而止:“赵尚书府?那不是早就定下的么?”
“是定了,但方才陈公公派人来催,芙蓉姑娘推染了风寒,实在起不来身。”惠兰压低声音,“我听,那陈公公有怪癖,前次在醉仙楼,有个唱曲的姑娘被他折磨得三日下不了床...”
单贻儿眉头微蹙。陈公公是司礼监的掌印太监,权势滔,又因残缺之身,性子越发乖张暴戾。这样的人,芙蓉敢推拒,必是早有耳闻。
“班主怎么?”
“班主急得团团转,正在前厅训话呢,陈公公点名要听《霓裳羽衣曲,除了芙蓉姑娘,就只有姑娘您会这曲子...”
话音未落,门外已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班主推门而入,脸上堆着勉强的笑:
“贻儿啊,有个急事得让你顶上。芙蓉那丫头不争气,偏在这节骨眼上病了。陈公公那边催得紧,你赶紧收拾收拾,替她去一趟赵尚书府。”
单贻儿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班主,贻儿技艺生疏,只怕冲撞了贵人。”
“无妨无妨,陈公公点名要听《霓裳羽衣曲》,这曲子除了芙蓉,就只有你弹得最好。”班主上前两步,压低了声音,“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若是得了陈公公青睐,往后在这金陵城,你就站稳脚跟了。”
单贻儿垂眸,指尖冰凉。她心知这是险局,却无法推拒——在袖瑶台,班主的话就是命令。
“贻儿明白了,这就准备。”
赵尚书府的暖阁比袖瑶台要奢华数倍,金丝炭无声地燃烧,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奢靡气息。
单贻儿跪坐在纱帘后,指尖在琴弦上流转。《霓裳羽衣曲》她练了千百遍,每一个音符都烂熟于心。然而今日,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如毒蛇般缠绕在她身上,让她脊背发寒。
曲至半酣,陈公公忽然抬手:“停。”
单贻儿指尖一顿,琴声戛然而止。
“过来。”陈公公朝她招手,声音尖细得刺耳。
单贻儿依言起身,走到他面前行礼。陈公公年约四十,面白无须,一双眼睛浑浊而锐利,在她身上来回打量。
“果然是个妙人。”他轻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这双手,不仅会弹琴,想必还会别的吧?”
单贻儿强忍不适,垂眸道:“贻儿愚钝,只会弹几首曲子。”
“不会可以学。”陈公公收回手,对赵尚书笑道,“赵大人,这丫头咱家看上了,今晚就让她在府上住下吧。”
单贻儿心头一沉,正要开口,赵尚书已经笑道:“公公看上她是她的福气。贻儿,还不谢过公公?”
她咬牙跪下:“谢公公厚爱。只是贻儿来得匆忙,未曾携带换洗衣物,可否容贻儿回袖瑶台取一趟?”
陈公公眯眼看着她,半晌才道:“何必麻烦,府上什么没有?”
“贻儿用的是特制的熏香,怕冲撞了公公。”她抬起头,眼神纯净而无辜,“且贻儿的丫鬟还在外头等着,总得吩咐一声。”
陈公公似是被取悦了,挥挥手:“去吧,快去快回。”
单贻儿退出暖阁,快步走向偏厅。惠兰果然等在那里,一见她就迎上来:“姑娘,怎么样?”
“听着,”单贻儿握住惠兰冰凉的手,声音压得极低,“你立刻回去,若见着芙蓉姐姐,务必求她相助。若见不着...就去杜府找杜允之公子,就我这里有他上次要的曲谱,请他务必来赵尚书府一趟。”
惠兰脸色煞白:“姑娘,这...”
“快去!”单贻儿推她一把,“记住,无论找谁,都要快!”
回到暖阁时,酒宴已散。陈公公坐在榻上,两个太监正在为他捶腿。
“来了?”他抬眼,眸中已没了方才的笑意,“咱家最讨厌等人。”
单贻儿跪下:“贻儿知错。”
“知错就好。”陈公公起身,走到她面前,“起来,给咱家更衣。”
单贻儿依言起身,手指微微发颤地去解他的外袍。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怎么回事?”陈公公不悦地皱眉。
一个太监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公公,是、是杜翰林家的公子,是来取什么曲谱...”
陈公公脸色一沉,看向单贻儿:“你安排的?”
单贻儿正要开口,门外已传来杜允之清朗的声音:
“陈公公,晚生冒昧打扰。方才袖瑶台的芙蓉姑娘托人传信,是贻儿姑娘这里有一卷《广陵散》古谱,晚生慕名已久,实在等不及明日,这才冒昧前来...”
帘子一掀,杜允之含笑站在门外,身旁跟着的竟是芙蓉。她披着一件孔雀羽斗篷,发间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妆容精致,哪有半分病容?
“芙蓉?”陈公公眯起眼,“你不是病着么?”
芙蓉上前一步,盈盈下拜:“回公公的话,芙蓉方才确实是身子不适,但听杜公子急着要曲谱,想着不能耽误了正事,这才强撑着过来。贻儿妹妹初来乍到,怕是不知道曲谱收在何处。”
她转向单贻儿,眼神交汇的刹那,单贻儿看见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警示。
“原来如此。”陈公公冷笑,“一卷曲谱,也值得这般兴师动众?”
杜允之上前拱手:“公公有所不知,这《广陵散》乃嵇康绝响,世间流传的多有谬误。晚生听闻袖瑶台藏有真本,心痒难耐,这才失礼了。还望公公恕罪。”
陈公公盯着他们看了半晌,忽然笑了:“既然杜公子这般风雅,咱家也不好扫兴。贻儿,去取曲谱吧。”
单贻儿如蒙大赦,正要起身,却又听他道:
“取完就回来,咱家还有话要问你。”
回袖瑶台的马车里,三人相对无言。
直到马车在袖瑶台后院停下,芙蓉才冷冷开口:“你胆子不,陈公公的人也敢算计。”
单贻儿抬头看她:“姐姐不是病着么?”
芙蓉冷笑:“我若真病着,今晚你怕是回不来了。”她掀帘下车,头也不回地道,“来我房里一趟。”
芙蓉的房间是袖瑶台最奢华的一间,紫檀木的梳妆台上摆着各式珠宝首饰,空气里弥漫着清雅的兰香。
她在镜前坐下,缓缓取下头上的步摇:“知道我为什么救你吗?”
单贻儿站在她身后,看着镜中两张同样美丽却气质迥异的脸:“因为若我死在陈公公手里,明日袖瑶台就会传出是姐姐嫉妒害我。”
芙蓉轻笑一声:“聪明。但不止如此。”她转身,目光锐利地看着单贻儿,“班主今日能推你出去顶罪,明日就能推我。在这地方,你我这样的人,不过是他们讨好权贵的棋子罢了。”
单贻儿沉默片刻,轻声道:“那姐姐为何要找杜公子?”
“陈公公与杜翰林素来不和,杜公子又是京城有名的才子,他出面,陈公公总要给几分面子。”芙蓉起身,走到窗前,“况且,杜公子对你印象不错,这是个机会。”
“机会?”
“攀附权贵的机会。”芙蓉回头看她,眼神复杂,“你和我不同,你是官家姐出身,读过书,懂礼数,这些文人墨客最吃这一套。若是运作得好,未必不能找个依靠。”
单贻儿垂下眼眸:“姐姐今日相助之恩,贻儿铭记在心。”
芙蓉走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就像陈公公做的那样,但力道轻柔得多:
“记住,在这风月场,个饶才智终有穷尽。今日若不是我及时找到杜公子,若不是陈公公与杜翰林有宿怨,你就是再聪明,也逃不出那个魔爪。”
她的指尖冰凉,声音却带着罕见的温度:
“从今往后,你我要互相照应。在这袖瑶台,要么一起沉沦,要么...一起杀出一条生路。”
一位手握权柄的变态客人,有凌虐女子的癖好。他先是指定芙蓉侍宴,芙蓉借故抱病推脱,惹其大怒。班主为平息客人之怒,转而将更鲜嫩的单贻儿推了出去。
·单贻儿被带入厢房,情势危急。她急中生智,假意顺从,称需更衣熏香,借机让贴身丫鬟惠兰向外求救。求救的丫鬟惠兰慌乱中撞见了芙蓉。芙蓉本可置身事外,但她从单贻儿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更看透了班主“弃车保帅”的冷酷。她做了一个冒险的决定——立刻去请一位与自己交好、且与变态客人有宿怨的贵客前来“撞破”此事。在芙蓉的周旋和贵客的“偶然”介入下,单贻儿得以脱身。事后,二人在芙蓉房中,面对一地狼藉,第一次心平气和地对话。单贻儿问:“你为何要救我?”芙蓉冷笑:“你若真死在他手里,明日这班子就会传出是我嫉妒害你。更何况……下一个被他折磨的,或许又是我。”
此一役,单贻儿窥见了青楼生存法则的核心:个饶才智终有穷尽,在绝对的权势面前,唯有结成利益的共同体,方能寻得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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