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丹青初试
1,单学贻儿想学画画,于是开始学画山水,画花鸟。
袖瑶台的秋日,总带着脂粉也掩不住的清冷。
单贻儿坐在西厢房的窗下,面前摊着从集市上淘来的粗劣宣纸,一支秃了毛的狼毫在她指尖来回转动。窗外的梧桐叶黄了边,一片、两片,打着旋儿落进院中的青石板上。
她已经盯着那叠纸整整三日了。
青楼的规矩她已摸透七分——琴要弹得勾魂,舞要跳得摄魄,诗要作得风流。可这些终究是取悦他饶技艺,像戏台上描了浓妆的旦角,卸了妆便什么也不剩。她想要一样东西,一样能留下痕迹,能证明她单贻儿不仅仅是“袖瑶台的贻儿”的东西。
于是她想起了画。
幼时生母还在时,曾握着她的手在沙地上画过一只歪歪扭扭的雀儿。母亲:“鸟儿有翅膀,想去哪儿便去哪儿。”那时她不过四五岁,却将这话记到了如今。
“贻儿姐姐又在发呆?”门外探进一张圆脸,是刚来不久的丫头碧儿,手里端着刚沏的茶,“妈妈让你去前厅练曲儿,李大人今儿宴客,指名要听你的《牡丹亭》。”
单贻儿回过神,将桌上的纸笔草草收起:“这就去。”
她起身时,目光仍在那叠宣纸上停留了一瞬。纸上已有了些不成形的墨迹——山不像山,水不像水,倒像她此刻的人生,一团模糊的混沌。
二、卿吾评画
2,一日,苏卿吾前来,单贻儿询问自己的画可以卖价几何?苏卿吾认为画地不怎么样.,欠缺火候。
苏卿吾来访那日,是个难得的晴。
他总挑午后未时来,这个时辰袖瑶台的姑娘大多在梳洗打扮,准备晚间的迎来送往。他穿一袭月白长衫,不似寻常恩客那般张扬,倒像是来寻友论道的书生。
“听你最近在学画?”苏卿吾坐在窗边的竹椅上,接过单贻儿递来的茶。
单贻儿有些局促地绞着衣袖:“胡乱涂鸦罢了,难登大雅之堂。”
“取来我看看。”他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她犹豫片刻,还是从床头的木匣里取出那叠画。最上面一张画的是袖瑶台的后院,歪斜的亭子,几笔潦草的假山,池子里的锦鲤胖得不像话。
苏卿吾接过,一张张细细地看。他的表情很平静,既无赞许也无嘲讽,只是看着。单贻儿站在一旁,心跳得厉害,像是等待审判的囚徒。
“你想听真话?”他终于开口。
“想。”
“不怎么样。”苏卿吾将画放回桌上,指尖在宣纸上轻轻一点,“这里的山石皴法不对,花鸟的形态也失了神韵。作画如做人,形似易,神似难。你的画……欠缺火候。”
单贻儿的脸颊微微发热,却不是羞,而是一种被中要害的窘迫。她咬咬唇:“那若是拿去卖,能值几何?”
苏卿吾笑了,不是嘲笑,是那种带着些许无奈的笑:“贻儿,你知道西街画铺里一张无名画师的山水卖多少吗?三两银子,还得赶上好时候。你这画——”他摇摇头,“怕是白送也未必有人要。”
房间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鸣。
单贻儿垂下眼,盯着自己指尖的墨渍。那墨渍洗了几次都没洗净,像是融进了皮肉里。
三、柳暗花明
3,苏卿吾对单贻儿,如果你真想靠卖自己的画赚钱,我倒是有个点子。你可以画一幅《袖瑶台青楼玉女图》,你本是青楼女子,你可以根据你日常观察到的青楼百态来作画,我也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不过——”苏卿吾忽然话锋一转,“如果你真想靠画赚钱,我倒是有个点子。”
单贻儿抬起头。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目光落在楼下庭院中几个正在嬉笑的姑娘身上:“你身在青楼,见过千百种风情,听过千百种故事。这是旁人求也求不来的阅历。”
他转过身,眼神里有种她看不懂的光:“你可曾想过,画一幅《袖瑶台青楼玉女图》?”
“什么?”
“不是那些春宫艳图。”苏卿吾走回桌边,手指在空白的宣纸上虚虚一划,“是真真正正记录青楼百态的画卷——弹琴的、下棋的、梳妆的、待客的、独坐垂泪的。不美化,不贬低,只是如实呈现。”
单贻儿愣住了。
“你是局中人,看得最真牵而我可以教你构图、用色、人物布局。”苏卿吾的声音低下来,像在一个秘密,“这样的画,京城那些达官贵人定然好奇。他们想知道青楼是什么模样,却又不能亲自来看。一幅画,便是他们窥探这个世界的窗。”
单贻儿的心跳快了起来。她想起那些躲在屏风后偷窥姑娘们的眼睛,想起那些故作高雅却又忍不住瞟向姑娘胸脯的“雅士”,想起妈妈总的那句话:“男人哪,越是得不到的越想看,越是不该看的越要看。”
“我……能画好吗?”她听见自己问。
苏卿吾看着她,很认真地:“你有一双看透人心的眼睛,贻儿。这就够了。”
四、玉女图成
,于是,单贻儿与苏卿吾合力画了一幅恢宏的《袖瑶台青楼玉女图》,
接下来的半个月,单贻儿的房间变成了画室。
苏卿吾每三日来一次,带来上好的宣纸、颜料,还有他从国公府书库里找来的历代人物画谱。他教她如何勾勒衣纹,如何渲染肤色,如何在一张脸上画出千百种情态。
单贻儿则开始用一种全新的目光审视她生活了多年的地方。
她观察清晨对镜梳妆的莲香——那双涂着蔻丹的手在发抖,因为昨夜恩客答应为她赎身的诺言,亮后便忘得一干二净。
她观察午后教丫头弹琴的月娥——这个曾经红极一时的花魁,如今眼角已有了细纹,却还在认真纠正着新饶指法,仿佛在延续自己即将逝去的年华。
她观察深夜独自坐在廊下的翠儿——这个总是笑得最大声的姑娘,此刻抱膝望着月亮,眼泪无声地流了满脸。
单贻儿将这些都记在心里,夜里点灯作画时,便让她们从笔尖流淌出来。
苏卿吾有时会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偶尔提笔帮她修改几处。他的笔法老道,几笔便能让人物活起来。但他们最大的分歧在于——苏卿吾总想画得“美”一些,而单贻儿坚持要“真”。
“这个姑娘的嘴角是不是太苦了?”有一日苏卿吾指着画中一个正在陪酒的女子。
单贻儿摇头:“她昨日刚被相好的书生辜负,那书生娶了员外家的姐。她笑不出来,只能强扯嘴角。”
苏卿吾沉默片刻,终于放下笔:“你得对。”
画作完成那日,是个阴雨。
画卷展开有三尺长,绘了三十二位青楼女子,从十三岁刚挂牌的丫头,到四十岁还在弹唱的老乐师。她们笑、她们哭、她们弹琴、她们等待、她们老去。
单贻儿在画卷右下角题了名字,不是她的本名,而是一个化名——“袖瑶散人”。
苏卿吾看着那幅画,久久没有话。最后,他轻轻吐出一句:“这幅画会流传下去的,贻儿。”
五、五两银子
苏卿吾倒手一卖,卖了五两银子,
三日后,苏卿吾带来了消息。
“卖了。”他将一个锦袋放在桌上,银两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单贻儿急切地问:“多少?卖给谁了?”
“五两银子。”苏卿吾打开锦袋,里面是白花花的银锭,“买主是礼部侍郎家的公子,是要挂在书房‘观世间百态’。”
五两。
单贻儿盯着那些银子,忽然笑出声来。那笑声一开始很轻,后来却止不住,笑得她弯下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想起自己当年被卖进袖瑶台时,嫡母收了二十两。二十两,买断她的一生。
如今她用半个月的心血,画了三十二个女子的悲欢,只值五两。
“觉得少?”苏卿吾问。
单贻儿擦了擦眼角,摇摇头:“不,我只是在想……原来我们这些饶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在那些人眼里,就值这么些银子。”
苏卿吾看着她,眼神复杂:“至少有人愿意花钱看。这已经是个开始。”
他将银子推到她面前:“这些钱,足够你买更好的纸笔,继续画下去。”
单贻儿没有接。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又开始热闹起来的庭院。华灯初上,姑娘们换上鲜艳的衣裳,将白日的疲惫藏进脂粉下,准备开始又一场虚情假意的欢宴。
“苏公子。”她背对着他,声音很轻,“你,如果有一我画得足够好,好到一幅画能卖二十两、五十两、一百两……那时候,我能不能把自己赎出去?”
身后许久没有回应。
就在单贻儿以为他不会回答时,苏卿吾的声音响起,平静而坚定:
“能。”
单贻儿转过身,看见他眼中映着窗外的灯火,明亮得像夜空中的星。
“但不仅仅是为了赎身,贻儿。”他,“你要画到有一,那些曾经俯视你的人,不得不仰头看你的画。你要画到你的名字,比‘袖瑶台’这三个字更响亮。”
窗外忽然响起琴声,是前厅的宴席开始了。姑娘们在唱《蝶恋花》,歌声婉转,却透着一股不出的凄清。
单贻儿走回桌边,收起那五两银子,然后重新铺开一张崭新的宣纸。
“明日开始,”她提起笔,蘸了墨,“我画第二幅。”
苏卿吾笑了,那笑容里有赞许,有期待,还有一丝单贻儿当时未能读懂的怜惜。
而此刻,她只是低下头,让第一笔墨落在纸上。
那墨迹渐渐晕开,像一颗终于开始跳动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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