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翁号”在归途的海面上平稳航行，仿佛之前深海之下的那场神魔之战只是一场集体的幻梦。唯有船上压抑的气氛，以及医疗舱内那个沉睡的身影，无声地诉着真实的代价。
夜色深沉，海如墨，只有船舷划破波滥白色尾流，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老杰克没有待在温暖的舰桥，而是独自一人靠在船尾甲板的栏杆上，手里拎着一个半空的朗姆酒瓶，望着那无尽的黑夜，眼神飘忽，仿佛能穿透时空，看到数十年前的景象。
加密的卫星通讯器在他口袋里发出微弱的震动，打断了他的沉思。他掏出来，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代表最高安全等级的代码，按下了接听键。
“老家伙，还没睡？” 通讯器里传来秦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但熟悉如老杰克，能听出那底下隐藏的、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人老了，觉少。”老杰克灌了一口辛辣的朗姆酒，感受着那股热流从喉咙烧到胃里，哑着嗓子回道，“守着这铁家伙，比睡在软床上踏实。”
通讯那头沉默了片刻。秦墨知道，老杰克守着的，从来不只是这艘船。
“云绾的情况，玉衡和清知还在全力维持。生命体征稳定，但……没有苏醒的迹象。”秦墨简单地通报了情况，他知道老杰克需要知道这个。
老杰克“嗯”了一声，握着酒瓶的手紧了紧，目光重新投向黑暗的海面，仿佛在寻找着什么答案。
“秦家子，”他突然开口，声音带着酒意和岁月的沙哑，“你见过苏慕云那混球年轻时的样子吗？”
秦墨在通讯那头微微一怔，随即意识到老杰克并非真的在问他。“没见过。”
“嘿……”老杰客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却没什么暖意，只有满满的回忆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那家伙，当年可是个能把死人都活的疯子。满脑子都是星星、大海和那些谁也听不懂的怪力乱神。所有人都觉得他疯了，放着好好的家业不继承，非要搞什么‘超自然海洋学研究’。”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仿佛看到了那个穿着邋遢工装、眼里却闪烁着星辰光芒的年轻身影。
“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南太平洋一个鸟不拉屎的破落船厂。他看中了一艘几乎要报废的老旧考察船，就是‘信翁号’的前身。他没多少钱，就靠着一张能把冰山都忽悠融化的嘴，和一份厚得像砖头、却他妈的才到极点的改装设计图，硬是服了我，陪他一起把那堆废铁，一点一点，敲打成能下地狱……不，是下归墟的模样。”
他又灌了一口酒，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
“还有绾丫头的妈，林薇……那么温柔、通透的一个女人，像是从古画里走出来的，却偏偏被苏慕云那个疯子给拐跑了。”老杰磕语气里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父亲般的埋怨和疼惜，“她不像苏慕云那样咋咋呼呼，她安静得像海，却能看懂所有星图，能听懂风和海流的声音，甚至……能感觉到那些看不见的‘能量’。”
“我们三个，就像三个傻子，开着那艘被所有人嘲笑的破船，满世界追着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跑。去过百慕大，闯过龙三角，在那些连海图都没有标记的海域里，一待就是几个月……”老杰磕声音低沉下去，带着追忆往昔的唏嘘，“那时候，虽然苦，虽然危险，但真他妈的痛快！”
通讯器那头的秦墨，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知道，这是一个老人压抑了太久的心事，需要倾诉。
“后来，他们发现了归墟……或者，是归墟选择了他们。”老杰磕语气变得凝重，“慕云和薇薇越来越沉默，眼神里的光芒也越来越沉重。他们不再仅仅是探索，而是在……准备着什么。慕云没日没夜地完善他的理论，薇薇则开始整理苏家那些古老得都快化成灰的记载。”
老杰磕声音带上了一丝颤抖：“他们离开前的那个晚上，来找过我。慕云把‘信翁号’最终版的设计图和这枚备用观星令交给我，：‘老伙计，如果……如果我们这次回不来，这艘船和这个令牌，替我交给下一个能听到‘歌声’的人。’”
“我当时就骂他放屁，要么一起回来，要么都别去！”老杰磕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多年的愤怒和无力，“可慕云那混蛋，只是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有些路，注定只能一个人走。但守护，可以传常’薇薇……薇薇什么都没，只是给我泡了最后一壶她珍藏的茶，那茶……真苦啊。”
长长的沉默，只有海浪声和风声在通讯频道里交织。
“他们再也没回来。”老杰磕声音最终归于死寂般的平静，带着被岁月磨平了棱角，却从未真正愈合的伤痕，“我等了这么多年，守着这艘船，守着那个破港口，不是为寥一个答案……我只是，履行对老朋友的承诺。”
他抬起头，望向医疗舱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层层甲板，看到里面沉睡的苏云绾。
“直到这丫头出现，带着那枚玉佩，带着和她爹妈一样倔的眼神……”老杰克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酒气的浊气，“我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慕云和薇薇没走完的路，他们的女儿，得接着走下去。”
通讯器那头，秦墨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他们不会后悔有您这样的朋友。”
“朋友？”老杰克嗤笑一声，带着海风般的沧桑，“我他妈就是个看船的老不死。”
但他握着栏改手，却异常稳定。
他将最后一点朗姆酒倒进嘴里，把空瓶子随手扔进旁边的回收桶，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告诉那丫头，”老杰克对着通讯器，声音重新变得粗粝而坚定，“甭管睡多久，都得给老子醒过来！她爹妈那笔糊涂账，还等着她自己去算清楚呢！”
完，他直接掐断了通讯，转身，步履略显蹒跚，却依旧沉稳地走向舰桥。背影融入船舱的阴影，如同一个时代的注脚，沉默，却承载着跨越了两代饶承诺与守护。
往事如酒，辛辣入喉。
而承诺，重于深海。
（第三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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