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被撕下的画纸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林满跪在积水里，左手死死按住纸角，右手那支被雨水浸软的炭笔在纸面上疯狂游走。
陈凡眯起眼，透过重重雨幕注视着她的背影。
他看到炭粉混合着雨水，在纸面上拖出黏稠且浓黑的痕迹，那不是在作画，倒更像是在从虚无中抠挖一段被埋葬的记忆。
林满的指尖因发力而泛白，指甲缝里渗出的黑灰色墨水顺着指节滴落，在水洼里激起一圈圈浑浊的纹路。
画纸中央，原本空灵的众生相消失了。
取代的，是一个缩在阴影里的背影——那是个七岁左右的孩子，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正蹲在一个摇摇欲坠的破纸箱前。
他手里攥着半个肉包子，正心翼翼地递向纸箱里那一团漆黑的影子。
“这不是黑猫。”陈凡低声呢喃，胸口的玉匣像是感应到了某种剧烈的悲悯，铭文的波动频率几乎震得他心口发麻。
当周围数百名市民手中的手机灯光再次汇聚在画纸上时，陈凡看到那些湿漉漉的墨迹竟然诡异地扭动起来。
它们像是有生命的细虫群，在纸面上重新排列组合，最终在那孩子的背影旁，凝聚成一行颤抖的字：
“墨团在城南旧锅炉房，它认得你的味道。”
“城南热力站？”大刘猛地凑过来，陈凡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雨水混合着尼古丁的味道。
大刘飞快地划动着满是水珠的手机屏幕，指尖在玻璃上擦出刺耳的摩擦声。
“等会儿，这地方我熟！”大刘指着手机上的一条环卫路线，眼神里透出一股子干练，“我查了这一片的清运记录。三年来，每周五都有个匿名包裹送往那座废弃热力站。收件人署名疆猫叔’，登记的是猫粮。我上周接的一单‘特殊宠物护理’外卖，也是送到了那个铁闸门门口，当时我还纳闷，这荒郊野岭的哪来的主子。”
苏晚萤忽然按住耳机：“陈凡，医学院后勤科刚传回补充记录——那三年里，所赢猫叔’签收的包裹，寄件人栏都写着同一个编号：‘L-715’。和兽医记录日期一致。”
陈凡盯着屏幕上显示的红外扫描轨迹，那个热力站的地下管道深处，确实存在着一个持续跳动的恒温点。
苏晚萤的声音从耳机里传来，伴随着医学院系统后台特有的短促提示音：“陈凡，我查到了三年前7月15日的接诊记录。老城区有个兽医诊所上报过，一只右耳缺角的黑猫因为吸入不明气体昏迷被送医。它醒后攻击了所有试图靠近的人，唯独死死抱着一枚蓝布缝的帽子不撒手。医生备注：‘此猫眼神灵性惊人，似在等人，不吃不喝，整夜凝视出口。’”
陈凡深吸一口冷气，空气中那股泥土和血腥味似乎被这一条条逻辑链条给冲散了。
“走，去接它。”陈凡转头看向远处依然跪在地上抽搐的黑衣人，对方那双空洞的眼球在听到“墨团”两个字时，竟不可抑制地剧烈震颤了一下。
半时后，城南旧锅炉房。
陈凡踩在锈蚀得咯吱作响的铁踏板上，每走一步，脚下都会扬起积攒了数年的尘土。
那种陈腐的霉味和金属氧化的刺鼻气味充斥着鼻腔。
苏晚萤走在他身侧，灵净之体的光芒微微照亮了管道深处的阴影。
在两根缠绕着石棉网的粗大水管之间，陈凡看到了一个用旧棉被和一件泛黄的学校服搭建的窝。
一只黑猫静静地蜷缩在那里。
它太老了，也太瘦了，浑身的毛发干枯如杂草，唯独脖子上那枚铜铃被它舔舐得光亮如新。
当苏晚萤缓缓靠近时，那黑猫猛地抬起头。
它的右耳缺了一角，眼神在光芒中透着一股看透沧桑的清明。
它没有叫，也没有逃，而是缓缓站起身，拖着颤抖的四肢走向苏晚萤，用干裂的鼻尖轻触她手腕上那个散发着灵气的顶针。
“叮——”
铜铃无风自响。这一声铃响，清越得像是洗净了三年的尘垢。
陈凡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一刻，铜铃、顶针、线轴，三件原本互不相干的遗物，竟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跨越生死的共振。
指尖触到校服领口一道细密针脚——和速写本里孩子颈后那道疤的走向，竟分毫不差。
铜铃嗡鸣刹那，他鼻腔猛地涌上旧锅炉房特有的铁锈混煤灰味，可这味道，分明与三年前爷爷失踪那晚，他攥着墨团躲在纸箱里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墨团，”陈凡半蹲下身，视线与黑猫齐平，“他在等这一声道歉，你也一直在等他，对吗？”
黑猫定定地看着陈凡，喉咙里发出“呜”的一声低鸣，随即，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它的眼角，缓缓渗入了身下那件旧校服的纤维里。
就在此时，林满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将那本浸透了雨水的速写本摊在黑猫面前。
黑猫“墨团”像是明白了什么，它轻巧地跳上纸面，那只带着污泥的爪印，恰好印在了画中那个孩子影子的正下方。
“嗡——！”
三道金色光束从陈凡身边的遗物中爆裂开来，在昏暗的锅炉房里交织成一道如梦似幻的虚影。
陈凡屏住呼吸，他看到光影中出现了一个七岁的男孩，正用力搂着黑猫的脖子，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三年的压抑：
“对不起，团……我没拉住爷爷，我也没拉住你……”
画面在那一刻定格。
远在市政广场、被数名治安员包围的黑衣人，身体猛然僵硬。
他那双从未有过波动的、如死水般的左眼里，一颗滚烫的液体终于挣脱了系统的禁锢，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砸在沥青路面上，溅起一朵的水花。
陈凡耳边响起了系统那冰冷却在颤动的机械声：
【真名锚点已成功激活：林宇。】
【由于宿主未借用任何暴力道具，唤醒进度：17%。】
陈凡看着黑猫重新缩回那个旧校服搭成的窝，他没有急着去领取任何系统奖励，而是伸手接过林满那本几乎被翻烂的速写本。
他的手指摩挲着本子里那些密密麻麻的众生白描。
系统商城里那些价值连城的法宝此刻在他眼中索然无味，他盯着那一页页记录着无数人物善意的纸张，一个大胆且充满风险的念头在脑海中飞速成型。
“满，”陈凡合上本子，眼神在昏暗的火光下明灭不定，“把你这些年画的所有关于‘他’的东西，全部整理出来。”
他翻开速写本最新一页——那里画着昨夜市政广场喷泉边卖糖葫芦的老太太。
老人围裙口袋鼓起一角，露出半截褪色蓝布边。
陈凡的瞳孔骤然收缩：和兽医记录里，墨团死死抱着的那顶帽子，是同一块布料。
“你想做什么？”苏晚萤察觉到他语气中的决绝，忍不住低声问道。
陈凡没有回答，他只是抬头看向窗外那道划破黑夜的闪电，嘴角勾起一抹亦正亦邪的弧度。
有些账，不能只靠系统来算，他要用凡饶方式，把那个名为“罪恶”的源头，从这片城市的地底彻底刨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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